“只要是民间的,就能毫无违和感地融合。评弹和民歌的共同点在于时间久,像是两位老人在对话。他们的对话是很有智慧、很高级的。一张口,就会擦出火花。”头一天在上海录“国乐雅韵”到深夜,张尕怂的声音里还保留着和高博文一起合唱时的兴奋劲儿。作为一个西北人,虽然无法学会江南的吴侬软语,但一听到评弹,他就忍不住想要跟着唱,一道玩。
“埋藏在民间的艺人们比我更厉害”
张尕怂原名张建煜,是西北民谣代表性音乐人,致力于传承和发扬西北音乐和文化。2008年开始,张尕怂每年游走在西北村落,寻找、拜访了数百位民间艺人,包括青海下弦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刘延彪、宁夏回族山花儿国家非物质文化传承人马生林等,广泛收集、学习西北花儿、通渭小曲、兰州鼓子、社火小调、秧歌、敦煌曲子戏、道情、贤孝、秦腔等戏曲、曲艺和民歌,将流传了几百年的民间音乐艺术融汇创新,经过多年舞台的磨练和艺术实践,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尕谣。“国乐雅韵”第一集《书房“尕遥”》里,就向观众介绍了这样一段音乐传承的故事。
音乐是可以跨越语言交流的。张尕怂和龚琳娜有一段民歌聚会的视频在网上热传,两人的即兴弹唱感染了许多人,其实,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唱的是什么歌词。在“国乐雅韵”中,张尕怂和上海评弹团团长高博文的合唱同样是即兴创作,在他看来,“即兴”正如下笔写文章一样难以解释,听得多了,音乐自然而然就流出来了。
每年,张尕怂至少有三个月在外面采风,有人联想到周代的采诗官,他们摇着木铎在民间采集歌谣,收集汇编为《诗经》里的十五国风,以观风俗、知得失。张尕怂觉得,自己对民间音乐的精华只吸收到皮毛,“埋藏在民间的艺人们比我更厉害。”为什么他们没红?“因为他们没有走出来。”
节目录制时还是春天,从甘肃来到上海的张尕怂穿着蓝色短袖外套黑色马甲、戴着黑色绒线帽,朴素而文艺,一双彩色袜子碰撞出了“潮”感。从小,他的穿着打扮就和别人不一样,布鞋也要让妈妈给他做成花花绿绿的。
也许从前的民歌手背着琴、挂着酒,牵着一匹马流浪天涯,现代的张尕怂带着一张房卡、一个手机,走去天南海北的舞台。
在上海的街头,他抬头碰到检修电线的工人是老乡,简单打了个招呼,对方不认识他,也没有听过他的歌。“走在路上没人认识我。”张尕怂不觉得自己红了,他只是听听音乐、唱点小曲儿,在生活中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他来上海演出过多次,来的都是民谣圈的听众,“民间音乐到哪里都有票房。”
小时候,张尕怂喜欢听庙会上三弦、板胡、唢呐的声响,小孩跟着大人唱歌,不知道什么词,只是乱哼。“锣鼓一打,大合唱就来了,那是我听过最美的大合唱。”他始终觉得,民间音乐在中国是最有生存土壤的。“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以感觉到你的共振。生活累了,需要音乐去挑逗他们的心。”
张尕怂不是理论派,他不想把自己的音乐归类为雅或俗,定义为传承还是创新。刻意贴上去的标签,往往都会被他否认。但不可否认的是,传统民歌被张尕怂玩得恣意洒脱,让人看到了民间音乐的旺盛生命力。
“民间音乐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怎么打压都可以,怎么说都可以,所以它才可以流传这么久,才有生命力。”张尕怂说。
用传统曲艺唱自己的生活
道情是流传久远的曲艺类别,它最早源自道教所唱的经韵,用以教化人心,最后变成一个曲种流传下来。在“国乐雅韵”里,张尕怂弹起三弦,唱了一段《黄河尕谣》。曲子就是道情,词是他自己填的,填过许多个版本。
“高高山上一清泉,流来流去几千年。人人都吃泉中水,愚的愚来贤的贤……”歌词里有一种古朴厚重的历史感,让人想起元曲里“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但少了一分凄凉伤感。
张尕怂的歌词里多是生活化、口语化的表达,没有太多文辞修饰。多俗、多袒露的句子,在他的小调里都毫无违和感。“甘肃有一个大夫叫霞霞,人美心美还会划拳,没事就在快手上发视频”,曾经登上微博热搜的《甘肃有个大夫叫霞霞》就是用直白的歌词听哭了许多人。最火的一首《早知道在家待这么久》,“早知道在家待了这么久,我也不会花五百去烫头”;b站上,几万网友围观他现场陶醉地唱着《谈恋爱》,“春天来了,把你手拉上,兰州的商场逛一逛,给你买衣裳”。
他唱的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许多人的生活。
方言在,它就失传不了
每年3个月的采风生活,张尕怂会去甘肃的民间花儿盛会,那么多人围坐在地上,随便一张口,便是动人的歌谣大合唱。
“在民间散落的是最有生命力的,就像一把种子撒下去,不用管它,自然就会长出歌来。”风吹过大地就会形成声音,虫鸣声、鸡叫声,在张尕怂眼中,只要有声音频率就是民间音乐。
“这些歌是祖祖辈辈传唱的,生命力极强。人人都会唱几句,小孩子一听,就会跟着唱,民歌就像水一样自然流传下去。”在张尕怂看来,只要方言在,民歌就失传不了。“中国的好东西不会失传,就像真理永远都在。”那种原始活力始终涌动在土壤之下,春风吹又生。
非遗要传承保护,更要在当下能够重新活起来,活出年轻人喜欢的样子来。张尕怂也听西方音乐,有网友称他为“甘肃布鲁斯”,他接受这个称呼。在他看来,布鲁斯是自由的。他的音乐里其实早就加入了西方音乐元素,比如节奏等,他觉得这还算不上创新,但这也是他的歌能够“走出来”的原因之一。
当主持人问他,音乐对你来说是什么?想了许久,张尕怂终于有了答案:“音乐就是我,民间音乐就是人,民间音乐就像是已经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的一个人。”
他弹着三弦,一把琴在他手上随心所欲,令人想起隐藏于民间的高人、古代的盲人琴师。没有人记载他们的生平,知道他们是谁,但一出手、一开口,就能艺惊四座。那就是生生不息的音乐之魂。
栏目主编:施晨露
本文作者:钟菡
文字编辑:施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