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两年的等待，沙特籍记者卡舒吉遇害案终于迎来终审判决。引人注目的是，与去年12月初审相比，7日沙特检方公布的终审判决大为宽松——5名曾被判处死刑的嫌疑人均改判20年监禁，其余3人改判7年至10年不等的监禁。分析人士指出，最新判决表明，沙特希望悄悄让卡舒吉事件“翻篇”，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后者仍将成为王室政府挥之不去的负资产。

大相径庭

过去两年，沙特籍记者卡舒吉牵动着国际社会的敏感神经。

他生前是《华盛顿邮报》等多家媒体的专栏作者，曾担任沙特王室前顾问，自2017年起定居美国，经常就沙特内外政策发表负面看法，逐渐与沙特政府对立。2018年10月2日，他进入沙特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领事馆后再也没有出来。土耳其情报机构爆料，卡舒吉可能被一伙沙特特工暗杀。但沙特方面一直支支吾吾。直到近两个月后，沙特检察机关才承认卡舒吉死于谋杀，并宣布起诉11名犯罪嫌疑人。

去年12月，沙特刑事法院宣布初审判决。在11名被起诉的嫌疑人中，5名嫌疑人“直接参与谋杀”罪名成立，处以死刑；3人“试图掩盖罪行并违法”罪名成立，处以共计24年监禁；另外3名知名人士——沙特情报部门前副主管阿西里、沙特前驻伊斯坦布尔总领事奥泰比、沙特王储前高级顾问卡赫塔尼——因证据不足无罪获释。

昨天，沙特检察机关宣布终审判决结果，与初审结果大相径庭：8名被告均被判处7年至20年不等的监禁刑期，无人获判死刑。沙特当局至今未公开指认8名嫌疑人是谁。知情人士说，他们都是级别较低的官员，其中一些人与王储小萨勒曼有关系。

外界不解，为何时隔半年，定罪“谋杀”的5名嫌疑人全部“从轻发落”？沙特检方解释称，该判决是在与被害人亲属就其赦免权进行磋商后做出。半岛电视台称，被害人卡舒吉之子萨拉赫·卡舒吉今年5月代表家人发表声明，原谅杀害其父亲的凶手，并表示完全信任沙特司法系统。根据沙特法律，死刑合法，但受害者家属有权赦免罪犯。路透社称，上述赦免声明为5名被判死刑的被告减刑铺平了道路。

“最终裁决多少有点让人意外。”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院长李绍先指出，去年底沙特法院将5名嫌疑人判处死刑，相当于在国际社会的巨大压力下表明姿态。“尽管我认为，他们最终被执行死刑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没想到终审会直接改判20年监禁。这一结果表明，王室政府认为，卡舒吉案在经过近两年沉淀后已很难在沙特内外掀起大浪，现在已经到了翻篇的时候。”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所长牛新春认为，从沙特角度来说，最终无人获判死刑并不让人意外。它此前之所以给多名嫌疑人定罪判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平息国际社会，特别是土耳其和美国方面的压力。如今两年过去了，国际社会的关注度逐渐下降，它自然希望悄悄将此事抹平。

毁于一旦？

沙特检方在终审宣判时提到，所有刑事公诉和自诉过程将随判决的下达而终止，司法机关将依法执行判决。换言之，案件审理已尘埃落定，沙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然而，国际舆论并没有消停。

一方面，批评人士认为，沙特的终审判决形同一场闹剧，没有正面解答一些最重要的问题——是谁策划谋杀？是谁下达命令？尸体又在哪里？

联合国法外处决问题特别报告员阿格尼丝·卡拉玛德7日在推特上“开炮”，称最新判决是对正义的拙劣模仿，出台过程既不公平、也不公正、也不透明；5名杀手被判处20年监禁，而组织和支持处决卡舒吉的高层官员从一开始就逍遥法外。卡舒吉的未婚妻哈提斯·肯吉兹嘲讽最终判决是个“司法笑话”。土耳其总统发言人阿尔图恩7日表示，土方对判决结果感到不满，要求沙特继续配合调查。

另一方面，一些外媒提醒道，无论结果如何，沙特已陷入自2001年美国遭恐袭以来最大的外交危机。

美国《华尔街日报》称，此案破坏了沙特及其王储小萨勒曼在一些重要国际伙伴中的声誉，在沙特与西方之间划出裂痕，并危及小萨勒曼的经济改革计划。最终判决并不会让国际社会的问责哑火，美国一些有影响力的国会议员仍会继续推动重新评估美沙同盟关系。

美国《新闻周刊》称，虽然案件了结，但外界指向小萨勒曼的矛头并未偏转。美国中情局认定，是王储小萨勒曼亲自下达指令。一些美国官员认为，如果没有最高层级的授权，从沙特本土派出15人的暗杀任务是不可能完成的。

两位专家认为，尽管沙特摆出了翻篇的姿态，但卡舒吉事件带来的伤害短期内无法抹去。

其一，王储形象受到毁灭性打击。自2017年以来，小萨勒曼一直被塑造成开明进取、推动现代化的改革派人物。2018年早些时候，小萨勒曼高调访美，不仅先后抵达东西海岸，还参观了多家企业和大学，给美国舆论留下不错的印象。然而，卡舒吉事件可以说是小萨勒曼形象崩塌的转折点。

其二，国家声誉大打折扣。“长期以来，沙特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国家。”李绍先指出，自1932年建立王国至今，社会生活变化不大。直到最近几年，随着王储权力增长，沙特推出雄心勃勃的2030愿景，制定了经济多元化发展目标，社会也出现一系列新气象，比如允许妇女开车等。然而，卡舒吉事件让沙特的新面貌毁于一旦。去年10月，沙特举办的国际投资大会应者寥寥，大规模招商引资的希望破碎。

牛新春指出，沙特形象受到打击不仅仅因为卡舒吉一件事，还包括之前王室成员遭软禁等。最近两年，虽然沙特出台了很多政策，但吸引到的国际直接投资远未达到期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沙特政府的处事方式让很多外国企业家感到，那里不是最理想的投资地。此类负面印象一旦形成，便很难改变。

挥之不去

很难想象，一名沙特记者的命运会在过去两年吸引国际社会密切关注，引发国际舆论激烈争论。

两年过后，究竟应该如何解读卡舒吉事件？有评论称，它表面是人道主义事件，但背后的推手却是大国博弈。土耳其也好，美国也罢，未必真的同情卡舒吉，而是把这起案件作为推行外交政策、实现自身利益的一张牌。

牛新春认为，卡舒吉事件不能完全用政治博弈来解读，但透过这一事件，仍可看出美沙关系的一些特点。

其一，美国政界对沙特态度分裂。特朗普将美沙关系视为重要的对外关系，一直采取维护小萨勒曼的政策；但国会两院屡屡通过对沙特不利的法案，不仅仅是民主党自由派，就连很多共和党人也对沙特政府的内外政策表示不满。其二，美沙同盟关系的不平衡性日益突出。沙特对美国依赖很深，但美国对沙特的依赖在减小。究其原因，一方面，整个中东在美国外交中的重要性下降；另一方面，沙特自身的重要性也在下滑。过去七八十年里，美沙关系是典型的“石油换安全”。如今，美国自身已成为全球第一大石油生产国。

李绍先认为，卡舒吉生前与沙特王室一些曾经掌权的势力有牵连，他的遇害本身可能与王室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但放在地缘政治范畴里，可以从几个角度加以观察。

首先，卡舒吉事件被与沙特有竞争关系的一些国家所利用，比如土耳其。过去两年，土耳其利用此案持续向沙特施压，使得沙特在土耳其派兵进驻叙利亚、伊拉克等问题上忍气吞声。

其次，特朗普政府对沙特竭尽保护之能事，施加软影响，以推动美国在中东的政策意图。事件发生后，特朗普不仅没有让王储难堪，还对美沙关系悉心呵护，顶住了国会对沙特实施制裁的压力。正因如此，沙特对特朗普政府的依赖比以前更重了。特朗普便可以利用这种依赖，让沙特配合美国的中东政策，如拉拢阿以、围堵伊朗等。在群龙无首的阿拉伯世界，沙特不仅是石油大国，还是伊斯兰教圣城所在地，仍可为美国所借重。

最后，尽管相对富庶、能源丰富、在伊斯兰教国家中地位重要，但沙特人口不多、经济结构单一、严重受制于世界经济影响、在安全上严重依赖美国。因此，它仍是一个较为脆弱的国家，卡舒吉事件将成为沙特和王储长期挥之不去的负资产。

（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

栏目主编：杨立群

本文作者：安峥

文字编辑：杨立群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曹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