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结阳台”的蝴蝶结被摘除了。

继站在阳台上的老奶奶被家人接走后，今年“五一”爆红互联网并引发大批网友线下打卡的武康路129号居民楼阳台，在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三天回归了平静。

事实上，今年“五一”，除了5月4日有降雨，天气晴好的另外4天，每天中午到傍晚，整条武康路都能用“人潮涌动”来形容，堪比一条“风貌区版”的南京路。

但武康路不是步行街，也没有“拉链式”的人流管理。站在武康大楼周围任何一个红绿灯路口，你都能听到交警们无时无刻不在劝阻，“那位背黑色双肩包的同志，请走上街沿，不要站在马路上拍照。”毫无疑问，人们的镜头对准的都是同一处，武康大楼。

本文图片均：舒抒 摄于今年“五一”小长假

而在马路的另一头，武康路与安福路和华山路的交会处，多抓鱼、brandy melville、harmay话梅等一批网红品牌的进驻，让这里成为上海近年来人气最火的文青打卡地和潮人聚集地。有网友甚至直接称安福路-武康路一带为“当代文青的宇宙中心”。

一头是建筑大师邬达克在上海最知名的作品，一头是“宇宙级”的网红店聚集地，这其实已不难解释，不到1.5公里长的武康路，为何近年来总能出现“排队打卡”的盛况。

唯有知道人们为何而来，又为何停留，才能继续探讨，武康路到底应该成为一条文化旅游的“样板街”“模范生”，还是让其自由生长，尽可能地保持原本的平静，甚至回归神秘。

为什么人都在武康路？

“安福路322”园区，这片外墙本身已经成为地标

安福路-武康路-华山路，徐汇区、静安区与长宁区三大中心城区交会的地带，近年来声名鹊起，与“巨富长”在当代文青们心中的地位已不相上下。

这里有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这一“殿堂级”的剧场，也有上海第一家sunflour阳光粮品，在全世界刮起“bm风”的brandy melville中国首店，还有野兽派旗舰店、多抓鱼循环商店上海首店，与新天地店风格截然不同的harmay话梅安福路店，以及常有明星光顾的rac餐厅、买手店in the park等等。难怪有网友评价，“安福路打卡一条龙，从吃到逛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安福路武康路转角

记者5月3日中午来到安福路，话梅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这是一家美妆商品集合店，主要售卖各类中样、小样。店长苗小姐说，“五一”期间只要天气晴好，中午12时左右店内就要开始限流，每天进店人次可以保持在2500-3000人之间。“转化率非常高，进店的客人几乎都会消费，尤其夏天到了，香水、彩妆卖得非常好。”以平价买到大牌美妆产品的体验，让“话梅模式”迅速吸引一批忠实顾客。

最早让安福路成为“打卡胜地”的商户是sunflour阳光粮品。曾几何时，到话剧艺术中心看剧前，在sunflour点一份咖啡和面包，是文艺青年心目中“剧场体验”的重要部分。记者上一次见到sunflour安福路店店长胡小姐是去年5月。彼时，店内刚刚恢复堂食，但附近的爱菊小学和话剧艺术中心都因疫情尚未正常开放。少了亲子家庭和剧场观众这两拨最重要的客人，店内经营压力巨大。

然而，时隔一年，记者再次来到店里，正在店门口卖力“挖”冰激凌的胡店长忙得热火朝天，只能隔着冰柜跟记者聊两句。“我都快忙疯了，你看这桶冰激凌，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卖完，8种口味都是如此。”

胡店长说，“五一”期间每天上午10时不到，店里已经坐满了喝咖啡、吃早餐的顾客，不少人都在等隔壁的多抓鱼、bm等店铺开业。被问及“五一”期间店里有没有优惠，胡店长也快人快语：“不搞了，不用优惠已经这么多人，再多真的吃不消了，怕服务和防疫工作跟不上。”

多抓鱼循环商店

去年底开业的多抓鱼循环商店，是一家销售二手图书和衣物的新型业态，安福路门店是这个源自北京的品牌在上海开设的第一家实体店。店长方懿介绍，“五一”期间，店内每天客流量可达5000-6000人次，平均每天回转销售的图书将近1000本，服装也有200-250件，比平日有10%-15%的增长。

对于安福路-武康路一带到了节假日就暴涨的人流，店里早有预案。“每天下午一点半左右，我们同事会在店外机动地调整进店客流，保证每层楼人员承载数量在300-350人之间，这是大家逛起来体感舒适也较安全的范围。”

记者从安福路出发沿武康路一路向南，身边不少同方向的行人手上都有“安福路标记”：手握rac的咖啡杯，或是提着多抓鱼、话梅、野兽派的纸袋。虽然沿路会途径五原路、复兴西路、湖南路、泰安路等不少风貌区特色马路，但大部分人都沿着武康路一路直行，直至抵达“终点”武康大楼。因此，出现了武康路两侧人行道人流堪比南京路的盛况。

此时，如果有一只巨大的迪士尼公主风的粉色蝴蝶结，出现在陈丹燕笔下“罗密欧阳台”的同款阳台上，人们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拍照并上传网络，显然是人之常情。

武康路129号。摄于“五一”期间，阳台上的蝴蝶结现已拆除。

数字化时代需要“逆向”了解

如果一定要说“蝴蝶结阳台”反映出了社会问题，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首先是城市管理面临的新挑战。在武康路沿线，眼下至少能遇到5家售卖冰激凌的商户。初夏时节、梧桐树荫、复古街道和色彩丰富的冰激凌，这些元素叠加，无疑是拍照打卡、上传社交网站、分享生活的理想搭配。

因此，对于武康路开一家冰激凌店就红一家的“体质”，并不需要意外。但地上零星出现的冰激凌纸杯、咖啡杯，以及冷饮不慎掉落后被踩得粘腻的马路地砖，都需要环卫工人时时刻刻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第一时间发现。

行人站在机动车道中央拍照非常危险

环卫车辆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巡逻

更危险的是走到马路中央拍照。记者注意到，无论是“蝴蝶结阳台”还是武康大楼前，都有市民游客不顾交通法规，走到马路上“摆pose”拍照，把机动车道当做“内马路”取景。而在越接近武康大楼的位置，本就路幅较窄的武康路两侧上街沿，更是寸步难行。

兴国路淮海中路口的新亚大包餐厅，是人们最常取景拍摄武康大楼的地方。“五一”期间，这里每天下午开始台阶上都会站满拍照的人群。每个人的手机都微微“望天”，朝向武康大楼顶层——新亚大包的台阶，“站”出了摇滚演唱会看台区的效果。

兴国路淮海中路口新亚大包，店门口台阶上站满了拍摄武康大楼的人群

在“武康路人气火爆”这一语境中，治理难题还只是第一层，更深层次的是空间秩序与街区内生力的重塑。

徐汇区去年对淮海中路天平路转角做出了“向后退界3.6米”的更新措施，在这一拍摄武康大楼“正面照”的最佳位置，原先的街角绿地改为开放式的口袋广场，便利店、宠物店等业态转换为更适合街区的西式简餐。于是，店内店外都有了观景位，人们不需要站在绿化带，或是冒险站上机动车道边沿拍照。

这一变化反映出政府对“到武康大楼打卡”的反馈：一种积极的引导，并且主动探索空间布局和业态招商如何与武康路、武康大楼的人气、文化底蕴更为适配。

事实上，记者“五一”期间采访时发现，不少操着外省市口音的游客会通过百度地图、小红书等互联网手段，搜索到巴金故居、黄兴旧居、武康路旅游咨询中心这些历史人文点位。从“网红”店知晓武康路，再进一步了解马路背后的红色与海派，与其说这是“逆向”了解人文历史，不如坦然地将之视为数字化时代的新常态。

“退界3.6米”后的天平路转角广场

这一点位被称为拍摄武康大楼“正面照”的最佳地面位置

先让街区“活起来”

相较武康路南端有武康大楼这一“先天优势”，能吸引源源不断的“自来水”粉丝，在武康路北端，距离轨交站点步行需要15分钟，且停车位“巨难找”的安福路，近年来不断爆发新人气甚至在疫情中强势复苏的现象，其实更值得探究。

在多抓鱼循环商店二楼，透过层层叠叠的书架，窗外目之所及是一栋西班牙风格的老洋房。这里是上海永乐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地，此前这里曾是孔祥熙与宋蔼龄长子孔令侃的府邸。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电影发行放映公司、永乐宫电影院和上海联和电影院线总部都位于此。去年11月，永乐股份在这一门牌号为安福路322号的老洋房，开设了一家“film电影时光书店”，延续永乐的电影元素，搭建起一个沪上电影人、文化人交流沟通的平台。

得知店铺所在的大楼曾经是上海知名的影院永乐宫，多抓鱼安福路店店长方懿很兴奋，专门记录了下来。“以后有客人问起，可以向他们介绍这栋建筑的历史。”

她告诉记者，门店开业后，安福路的引流效果的确如店铺预期，许多人会抱着好奇或观望的态度来打卡，但开业近5个月来，也已沉淀下不少“回头客”。一位老先生在几次到店探访后，有一天骑着自行车，专门从虹口区的家中带来三大袋古籍、杂志和保存完好的外文小说。“五一”期间老人也曾来过店里，关心自己的书是否找到了下一个“知音”。

作为多抓鱼循环商店、话梅、brandy melville等目前安福路多家“网红店”共同的房东，永乐股份将旗下6幢物业和一座露天庭院改造为了“安福路322园区”。通过循序渐进摸索业态、凸显文化和电影元素、实施一体化管理等举措，让安福路原先稍显冷清单调的西侧在短短2年内聚拢起了超高人气。

在永乐股份物业经理朱明看来，引进“对”的业态并不只是为了聚拢人气，而是要让街区从根本上“活起来”。

知名鲜花家居品牌野兽派是“安福路322”的资深租户。大约2年前，品牌决定将安福路的办公地开放，一层和二层作为旗舰店，兼具活动和展示功能。店长丁先生告诉记者，安福路近2年来吸引年轻客群的效果尤为明显，因此门店也主打线下体验，顾客可以请店员指导调出一瓶个性化香氛，也能触摸不同材质的家居用品，实现与线上门店的错位发展。眼下，店里正与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香水品牌maison margiela梅森·马吉拉合作开设快闪店，又吸引了不少该品牌的粉丝前来打卡。

“安福路322”园区内院

设计师集合店/买手店 in the park

细究“安福路322”的业态，其实并不花哨，主要为办公、轻餐饮、服装和美妆零售四种业态，其中餐饮占比只有约25%。但无论是有“上海首店”情怀的sunflour，还是始终占据大众点评和小红书各类榜单前列的rac餐厅，或是wagas沃歌斯旗下的新品牌funk & kale，各个餐厅都有自己的品牌故事、鲜明特色和忠实拥趸。

永乐股份自己则并不满足于只做坐收租金的房东，而是不断摸索新的业态和活动形式。疫情前，从初夏到秋初，安福路322号的院内都会不定期举办露天电影和讲座，素然等入驻园区开店的品牌也会经常举办市集活动。“这种时候就轮到我们出面，跟餐饮商户沟通，暂时收起外摆位来支持园区活动……大家都很支持，因为都是为园区引流增强消费力。”朱明说。

一体化管理加速了园区在疫情中的复苏，也使运营方可以静下心来，一家家门店地尝试、一个个品牌地摸索，为园区调试出最佳状态。

在买手集合店in the park，记者采访时偶遇两位无锡来的顾客。她们得知店内有新锐服装设计师rui zhou的新款，并且在国内款式最全，便专程在“五一”小长假到上海来试穿购买。“安福路这一片我们经常来，每家店我们都熟，隔壁不就是武康路吗？”

果然，每个人知道武康路的“姿势”都是不一样的。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五一”期间同样热闹的武康庭

栏目主编：唐烨

本文作者：舒抒

文字编辑：舒抒

题图来源：舒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