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50周年。50年前的那一历史性时刻开启了中国走向国际舞台、维护多边主义的伟大航程。

笔者作为新中国首批赴联合国人员之一，当年幕前幕后的点滴细节、新中国恢复合法席位后在联合国的高光时刻以及所做的贡献，至今记忆犹新，宛然在目。

直到表决一刻美还在阻挠

从1949年到1971年，22年间，美国动用一切可能手段力阻新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地位。然而，随着国际形势发生变化，美国的阻挠已经无济于事。第26届联合国大会就是一个转折点。

1971年10月25日，第26届联大正在讨论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问题。会场气氛激烈紧张。美国异常焦虑，亚非国家则信心十足。这时，大会主席马利克宣布对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等23国提出的“关于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组织中的合法权利问题”的第2758号决议草案(又称“两阿提案”) 进行表决。最后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的结果予以通过。结果一出，全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不少亚非国家代表狂拍桌子表示赞赏，坦桑尼亚代表还跳起了非洲舞。

世界各地媒体连夜报道这一消息。有亚非媒体不点名批评美国：由于它的霸权行径，22年之间，联合国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席之地，以致这一国际组织缺乏完整性，令人遗憾至极。⻄方媒体则预测一个新时代即将来临。

联合国有关人士说，直到表决的那一刻，美国时任驻联合国代表老布什还突然要求上台进行“紧急发言”，表示美国政府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能有代表，也不应剥夺“中华民国”的代表。这是明目张胆玩弄“两个中国”的游戏，实在令人震惊。

还有一个细节令人深思，时任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在送别秘密访华的基辛格的路上，曾问他对第26届联大讨论恢复中国合法席位的问题有何估计?基辛格不假思索地表示，今年不可能。当基辛格登上返程飞机并得知联大通过第2758号决议后，还连连表示，“难以想象，难以想象”。

毛主席拍板派团赴联大

在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问题上，大致可分为两大阵营。一是以非洲国家为主，再加上一些视情势发展、开始支持新中国的亚洲国家；二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过，在表决第2758号决议时，情况发生戏剧性变化。虽然美国百般游说，但英国、法国、荷兰、比利时、加拿大、意大利、葡萄牙等西方国家都投了赞成票。

毛主席幽默地说，像英国、法国、荷兰、比利时、加拿大、意大利、葡萄牙，这次就不听美国的话，造了美国的“反”。

在联大通过恢复新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决议后，联合国秘书长吴丹第一时间将喜讯通知中国，并邀请中国派代表团赴纽约参加联合国大会。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联合国，究竟去还是不去。

毛主席对此做出明确指示，要去，为什么不去？他着重指出，是非洲兄弟用轿子把我们抬进联合国的，不去，就脱离群众了。

毛主席还要求用专机送代表团，并组织群众欢送代表团。这些具体事项都提请周总理一一落实。中国首个派驻联合国的代表团的组成情况如下：乔冠华任团长，黄华任副团长；成员有正代表符浩、陈楚、熊向晖，副代表唐明照、安致远、王海容、邢松鹢、张永宽。笔者也有幸成为代表团成员之一。代表团出发前夕，周总理亲自接待了由30多人组成的代表团全体人员。

当时，由于对纽约情况不了解，为使代表团能在那里有序开展工作，于是又委派高梁、林家森和徐烁喜等组成先遣队去纽约打前站。他们和友好国家代表团共同商定了我代表团在纽约的临时住所和汽车使用等事宜，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我代表团在美“历险记”

1971年11月11日，中国代表团抵达纽约，并下榻临时住所——罗斯福旅馆。而在中国代表团踏上美国领土后，美方就采取种种歧视措施。

限制。美方在我代表团全体人员抵达纽约那一刻，就送来外交照会。规定我人员只能在纽约20公里范围以内活动。如超出这一范围，必须提出书面申请，否则将按美国法律严厉处置。

追踪。我代表团一外出活动，美国必定派出人员和汽车进行24小时追踪。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刮风下雨，都做到“雷打不动”。

窃听。在我代表团入住罗斯福旅馆前，美方就在这幢14层楼旅馆的每个房间里安装了形形色色的窃听器，有50多枚之多。

游行。美方组织反中方代表团的示威游行。在代表团临时驻地——罗斯福旅馆门前，示威者喊着反华口号，还打出要代表团领导“投奔自由”的横幅。他们吼叫一阵后，自觉无趣，便作鸟兽散了。

谋害。在我代表团进驻纽约仅三个月时间，就发生了一件至今仍未解开谜团的命案。那时，为更好地开展工作、熟悉联合国和美国的情况，代表团领导安排并组织工作人员学习英语。一天，学习开始了，但不见一位名叫王锡昌的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务员的身影。小王主要负责对外接待的杂务工作，斟水倒茶，周到细致。他为大家烧开水，做些必要的值班夜宵，还为大家放资料电影。小王平时工作勤快负责，学习英语的积极性也很高。我受托去叫小王过来学习。我敲了小王的房门，很久没有回应，就直接进了房间，发现他僵硬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后经医生诊断，他是喝了含有大量纯尼古丁的饮用水后引起神经中枢麻痹而死亡。究竟是谁在水里投放了纯尼古丁? 又是谁指使凶手投毒?律师分析，这是谋害。

代表团领导找基辛格讨说法，后者表示，事态严重，应追查。代表团领导不断催促美方破案，但是，多少年过去了，至今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与美国官方的“冷漠和敌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国人民对代表团的态度却非常热情。代表团领导要我暂管美国群众来信。每天我至少要收到五六十封来信，写信的有教授、中小学教师、学生以及普通民众。小学生在信中写道“祝你们好运”“祝你们愉快”；普通美国人表示“欢迎你们来美国”“祝你们成功”。当我们在纽约中央公园散步时，不少美国人还走上前，为我们送上祝福和问候。这与美国官方冰冷的歧视态度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

乔团长受到空前热烈欢迎

新中国代表第一次出席联合国会议是在1950年。那年的11月28日，新中国代表伍修权走上安理会发言席，控诉美国武装侵略中国领土台湾的罪行。乔冠华则以伍修权顾问的身份参加了联合国会议。

第二次是1971年11月15日，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团首次出席联合国大会。在第26届联大全体会议上，乔冠华以中国代表团团长的身份登上联大讲台发言。近40分钟的讲话中，乔冠华妙语连珠，对国际形势的分析入情入理，对霸权主义的批评淋漓尽致。乔冠华还衷心感谢支持提出第2758号提案的国家，说这是对新中国的信任。他谴责美国伙同日本佐藤政府制造“两个中国”的计划；他还指出联合国从最初51个成员国增加到今天的131个，需要感谢战后先后独立的亚非国家。最后，他表示，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这已成为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对于乔冠华的演讲，现场报以热烈的掌声。乔冠华那张开怀大笑的经典照片正是摄于这场大会。

事实上，在乔冠华联大发言前，在纽约机场和联大现场，中国代表团已经受到盛大隆重的欢迎。

纽约机场欢迎场面之热烈，按照《纽约时报》的说法，这在纽约20多年来未曾出现过。几百名记者一清早就在机场等候。等候接待中方代表团一行的还有联合国秘书处代表、“两阿提案”的23国代表，以及手捧鲜花的400多名华侨。

在联合国的欢迎现场，乔冠华在发表讲话前，57国代表先后上台致辞欢迎，时间竟长达6个多小时，以致大会主席马利克不得不宣布推迟一般性辩论。

中国领导人联合国“首秀”

继乔冠华1971年在联合国发表精彩演讲后，1974年4月10日，时任中国副总理邓小平出席联合国大会第六届特别会议也被载入史册。邓小平发言时掷地有声地表态“中国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霸权主义，自己也决不搞霸权主义”，令全场震动。邓小平也成为首位登上联合国讲台的中国领导人。

毛主席曾同周总理谈话时说起小平政治上“强”，提议让他担任中央军委第一副主席和国务院副总理。周总理完全赞同毛主席的提议，认为这一提议所包含的远见和睿智尽在不言中。

在决定派谁带团出席第六届特别联大时，毛主席提议让小平去，但又说暂时不提是他本人的提议。当时，江青坚决反对邓小平出席联大，但知道是毛主席的意见后，她就不敢再呛声了。

当我官方正式宣布将派代表团出席第六届特别联大的决定后，西方媒体捕捉到这一信息的内涵，认为意义非凡。联合国也高度重视，派出礼宾司司长接待以邓小平副总理为团长、乔冠华为顾问的中国代表团。

在第六届特别联大上，邓小平全面阐述了毛主席关于“三个世界”的思想，对两个超级大国的本质也做了深刻的剖析，他还表示第三世界的力量将不断壮大。在发言中，邓小平庄严声明，中国是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也是一个发展中的国家，中国属于第三世界。中国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霸权主义，自己也决不搞霸权主义。这个表态震动全场，尤其使广大发展中国家得到极大鼓舞。特别联大最后通过的两份成果文件也吸收了中国代表团的不少建议，说明中国代表团做出的切实贡献。

邓小平专为他买法式面包

值得一提的是，小平同志在离开纽约回国前还用出国补贴的十几美元买了周总理爱吃的法式棍子面包。为了买到纽约正宗的法式面包，他跑了几家法国面包房，才找到满意的一家。得知这一情况后，我们为邓小平与周恩来长达半个世纪的深厚友情而深深感动。

对会费的承诺言出必行

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后，中国起初分摊的会费比例比较低。但由于“四人帮”的破坏，当时国内经济近于崩溃边缘，这使得中国在缴纳本就不高的会费时也处于艰难境地。如果情况持续下去，势必给美国等西方国家攻击中国提供口实。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决定光明磊落地下调会费比例，从而博得广大亚非国家的深切同情，变被动为主动。我驻联合国代表团把这一情况及应对策略，借唐明照副秘书长回国休假机会，向周总理做了报告。当时，周总理已身患重病，在听了唐明照的汇报后，他赞许代表团的做法，并严肃地表示，将来经济好转了，一定要将会费比例逐步提高到与我大国地位相匹配的地位。他强调，这一点要做到，这是我们庄严的承诺。

现在，随着经济的蓬勃发展，中国大幅提高了会费比例，已达到12%左右，在联合国成员国中排第二位。中国向来是及时缴费，从不拖延，因而在成员国中享有崇高声誉，认为中国言行一致。

目前，美国的会费比例为22%，排第一位。可财大气粗的美国从不及时缴纳。几任联合国秘书长均表示，联合国处于财政危机，其实指的就是美国拖欠会费。联合国曾通过决议，如不及时缴付会费则取消成员国资格。美国紧张了，于是及时缴费。但是，不久以后，美国又故态复萌，仍我行我素。

将中文列为工作语言

新中国在联合国获得合法席位后，通过努力，将中文列为联合国工作语言。

尽管联合国翻译科设有中文翻译，但此前国民党政府派驻联合国的代表在工作中一直使用英语，以致这些中文翻译才俊无用武之地。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后，经过多方交涉，在英文、法文、俄文、西班牙文、阿拉伯文之外，将中文也列为联合国工作语言。那些中文翻译才俊们感到欢欣鼓舞，全力配合中国代表的工作。

这些中文译员年龄都在30岁左右。他们有的是国民党高官的子女，有的是美国名校英语文学系的高材生，有的是来自香港的优等生。他们年轻有为，与代表团人员相处融洽。

自新中国在联合国恢复合法席位至今，50年过去了，联合国也度过了风云激荡的岁月。尽管经历不少地区性冲突，但在众多成员国的支持下，人类避免了世界大战的发生。在气候变化、经济可持续发展、《联合国宪章》确立和发展、确保大小国家一律平等，以及用和平手段解决国家间乃至地区的纠纷和矛盾等方面，联合国都发挥了积极作用。作为国际上最庞大的政府间组织，联合国闪耀着多边主义的光辉，成员国也从最初的51个发展到如今的193个。展望今后50年，即便国际格局会继续演变，但多边主义依然富有力量，犹如涌动的江河直奔向前。人们有理由对联合国的未来抱有更多期待。

(作者系新中国首批赴联合国人员之一、前安理会候补代表。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

栏目主编：杨立群

本文作者：吴妙发

文字编辑：杨立群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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