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当我从曼哈顿城二十三大街，穿过十条大街到达纽约高线公园游览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样一条穿过曼哈顿中城西侧的线性空中花园，绝不仅仅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高线公园”而已。
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走过这段距离地面约9.1米高、跨越22个街区、总长约2.4公里的高线空间，一面领略着500多种本地土生土长的植物的野趣，一面穿梭在仿佛电影片场一般的曼哈顿摩登大楼丛中——而与之相呼应且令人震撼的另一面，则是隐藏在这座空中花园绿道背后的城市传奇。
这是一座倚建于1930年时连接肉类加工区和三十四街的哈德逊港口的铁路货运专用线的线性新空间。铁轨于1980年停运，被遗弃了30多年后曾一度面临拆迁危险。后在纽约“高线之友”组织的大力保护下，高线终于存活了下来，并建成了独具特色的空中花园绿道，为纽约曼哈顿西区赢得了巨大的社会经济效益，成为国际设计和旧城重建的典范。这一高线公园保留了大量之前铁道的铁轨、枕木以及两旁铁制的围栏，让众多土生土长的植物沿着铁轨两旁生长，充满生命力、绿意盎然的植物，让原本凋零的铁道又活了过来。
纽约高线公园的一处休憩场所
现在，高线公园来到了上海。今天，当我们沿着共和新路一路往北行驶，在一条混杂着民居、驳船、货运，还有落日夕阳倒影的浜河边，一座攀援着7座龙门吊塔的高空廊桥，在大地上勾画出一道姿态优美的线条。这里，就是宝山星空高线公园。
一
在谈及星空高线公园前，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这条“平平无奇”的浜，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蕰藻浜”。
蕰藻浜亦名蕰藻河。“蕰藻”是水草、水藻聚集的意思。因为“蕰”与“蕴”字形相近，“蕰藻浜”往往被误写、误读为“蕴藻浜”，曾是上海地区三大干河（黄浦江、苏州河、蕰藻浜）之一，今系上海北部一条重要骨干河道。从地图上可以看到，蕰藻浜东西横贯于上海北部，西自嘉定区黄渡孟泾村与吴淞江（即苏州河）相通，东至宝山区吴淞镇入黄浦江，全长34.64公里。
古时的蕰藻浜河水清涟、水草茂盛，自明万历四十年至清光绪十六年（1682～1890年）间曾先后9次进行疏浚。上世纪80年代，蕰藻浜航道整治后，经吴淞江与油墩港相连通，形成上海市300吨级航道环线，比从吴淞江转道黄浦江至吴淞，缩短航程20公里。河口段水深条件好，700吨级的长江驳船在低潮时可抵上钢一厂靠泊装卸，上海市装卸储运总公司码头即设立于此。
正是这样一条横亘于城市北部、东西贯通苏州河与黄浦江的重要河道，以及几十年来承担着宝山吴淞江入海处货运功能的码头，在城市不断更新中，自身的功能也在不断变迁。因此，星空高线公园，以及可以预想的更多对于城市空间的重塑项目应运而生，就让我们看到在这座城市细胞衰亡—更新—重生的过程中，记忆与智慧相融，历史与未来相见。
二
2021年7月建成开放的星空高线公园，位于蕰藻浜畔共和新路5899号的交运智慧湾，其前身正是前文所述始建于上世纪的上海市装卸储运总公司码头。如今，这里被改造成了一座高空亲水公共平台，高大的龙门塔吊和蜿蜒的挑空高架桥，构成了园区星空高线公园的主体。闲置的老码头、关闭的老仓库、7个高达15米的巨大龙门塔吊锈迹斑驳……它们静静伫立，述说着曾经的辉煌。
若从空中俯瞰，七个龙门塔吊的分布酷似北斗七星。高空中廊桥沿着一湾水路，将塔吊巧妙连接，颇有种星河相映、日月同辉的气魄。而长度恰好520米的特殊寓意，又令这里成了年轻人约会表白、传递浪漫的极佳场所。
星空高线公园夜景 受访单位供图
如果说，白天的星空高线公园传递的是工业遗存与城市更新的相互对答；那么，黄昏之后的高线公园则奏出了新时代都市浪漫的华彩乐章。七座塔吊的内部安装了七彩的灯，当夜色将降未降，彩霞仍在都市天际线依依不舍之际，通体透亮的塔吊仿佛是未来城市闪亮的缩影，将浓浓的现代工业风与对未来城市的畅想，投射在了蕰藻浜畔的历史年轮中。
沿着蕰藻浜继续行进，交运智慧湾的亲水步道连接起了大提琴观景台、古琴湖、3d打印折叠桥、音乐喷泉广场等富有艺术气息休闲处。国内首座3d打印折叠桥，可伸缩可卷起，简直就是英国伦敦折叠滚桥的升级版；集装箱改造而成的七彩“箱空间”、全国首家集装箱星巴克、多功能街区秀场等等，都将工业遗存生动了起来。此外，1.4公里蕰藻浜庙行区段、跨越共和新路高架东延伸1.2公里张庙区段，将原本隐身于工业时代的亲水岸线重新唤醒，展现在公众面前。
三
站在星空高线公园的长廊上，触摸着历经沧桑的龙门塔吊，凝视着流经千百年的蕰藻浜，遥望远处黄浦江并入吴淞口的浪奔浪流，可以深深感受到城市文化在时间厚度中得以延续的痕迹。城市空间的蜕变，既呈现了百年工业文化鲜活的历程，亦展示了人类与城市相互依存、互相改变的文明规则。
放眼全世界，城市快速发展、人口不断聚集、建筑面积不断增加，原有的城市规划已经不能满足日后的发展需求，所以产生了城市部分功能区的外迁、老旧城区改造、因技术发展而导致的工业功能调整等问题。高线公园，不过是城市变迁的一个载体。除了纽约高线公园，在全世界各个引人瞩目的城市中，几乎都有让人印象深刻的高线公园。
星空高线公园
澳大利亚悉尼的“好线”公园，被称为悉尼版的“高线公园”。它位于悉尼市中心的阿尔蒂莫路（ultimo road），与纽约高线公园类似，它同样是由一条长500米的废旧火车道（goodsline，货运线）改建成的空中公园和走廊，连接中央车站和达令港。巴塞罗那铁轨花园（rambla de sants）是一座位于西班牙巴塞罗那sants区的一个抬高式铁轨花园。这座高线公园的建成“治愈”了sants区铁路线将城市割裂为两个几乎完全不连通的部分的“顽疾”，并因其丰富的植被，成为儿童植物见学的场地之一。此外，位于伊朗德黑兰北部的阿巴斯阿巴德地区的伊朗人行天桥（tabiat pedestrian bridge）、针对首尔中央火车站附近的一条约938米长的高架的改造项目——首尔高线公园（seoul high line park）等，都是在城市高速进程中所做的卓越尝试。
这些蕴含了多维设计理念、为城市提供全新观察视角的新空间，受到了市民游客广泛的喜爱，充分印证了纽约高线公园的成功并非单一现象。
四
和全世界所有快速发展的城市一样，在城市化进程加速的时代，上海的城市形态面貌急剧变迁，成就斐然的同时也伴随着一些问题。
一百多年来，上海的工业发展曾一度促进了周边产业相关人口的增加和大量居住区的建设。然而随着改革期的产业转型，不少工厂关闭或外迁。与此同时，新的城市建筑、景观不断被建造开发，先前曾在历史长河中肩负着重要使命的一些建筑丧失了曾经的使用价值，其外观也随着岁月变迁日益老旧破败，甚至被认为是新景观的“伤疤”，发展的“绊脚石”。
星空高线公园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同时也发现，“城市”的意义已脱离了某一个当下的“固化”定义，而成为承载历史的有形场所。正如同伊塔洛·塔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所写的，城市不仅仅是货物的交换，还是话语的交换，欲望的交换，记忆的交换。当我们超越空间本身，在时间和情感的维度上加以重新考量，就会发现高线公园不一样的意义——
当我们把一段以为即将逝去或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城市记忆重新加以改造，从而表达出对城市历史记忆的尊重，以及对一代城市居民情感寄托的尊重，甚至将她们演变成城市生活的又一乐土，弥合着代际的鸿沟，重塑一代人心中的“精神高地”，这其中的情感意义将是令人震撼的。
在上海，星空高线公园如此，由纺织工厂转型而来的m50文创园区如此，从飞机场大机库改造而成的余德耀美术馆也是如此。在这些穿越了时空、凝聚了几代人智慧的新旧合一的地标上，人们仿佛探寻到了那个具有魔力的奇点，与城市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血肉相连，融为一体。
栏目主编：李宝花
本文作者：王小路
文字编辑：李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