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烈度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两场地缘政治危机当是2022年2月22日爆发的乌克兰危机和今年10月7日爆发的新一轮巴以冲突。乌克兰危机是冷战后美欧主导的国际秩序第一次受到另一个大国的直接武力冲击，而巴以冲突则是自1917年《贝尔福宣言》正式开启在巴勒斯坦地区的犹太复国主义进程后，该地区阿拉伯民族和犹太民族百年冲突的又一次爆发。

从地缘政治角度观察，这两场冲突都可以归属为环地中海地缘政治冲突带的一部分（俄乌冲突所在的黑海在地质上起源于地中海，近代历史上围绕黑海的各种冲突几乎都涉及俄罗斯与地中海的关系）。环地中海地区是欧亚非三大洲的交汇之地，包括南欧、东南欧、中东和北非地区，是各种文明、民族的交融之地，更是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和东正教派的诞生之地。历史上，该地区长年因领土、民族、宗教等问题而引发的紧张局势和冲突此伏彼起，从古希腊罗马到今天，每个历史阶段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冲突频度几乎都是世界之最。尤其突出的是，该地区的很多冲突都超出了一般的领土和经济利益的范围，而是文明宗教和民族矛盾的大冲撞。仅仅冷战结束以来，该地区爆发的大规模冲突就有两次伊拉克战争、波黑战争、科索沃战争、利比亚内战、叙利亚内战以及经年累月的巴以冲突。

除以上原因之外，环地中海地区之所以地缘政治冲突频繁，还因为该地区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使其历来也是各方必争之地。一旦矛盾激烈，或是爆发各种代理人战争，或是大国直接下场。例如，乌克兰危机就是俄罗斯为了解决其安全困境而选择直接使用军事手段；延宕至今的叙利亚内战折射的是俄罗斯和美欧之间的博弈；历史上的五次中东战争，背后也都有各种大国力量的影子……

值得警惕的是，现在环地中海地区已非常紧张的地缘政治乱局，很可能只是危机不断爆发的开始。

众所周知，当今世界最主要的地缘政治矛盾，主要集中在两大区域，一是亚太地区（在西方语境中已经使用印太地区的概念），另一个就是环地中海地区。相对而言，亚太地区的矛盾冲突很多与领土纠纷有关，而环地中海地区除了领土争端以外，更多地涉及宗教、民族等更难妥协缓和的领域。环地中海地区参与博弈的各方力量也要复杂得多，除了美国与俄罗斯两个传统大国以外，欧盟对该地区也有自己特殊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战略考虑，而且像土耳其、伊朗这样的中等强国都有不依附于其他大国的独立的战略考量，甚至像阿尔及利亚这样还达不到中等强国层级的国家也在该地区有着独特的地缘政治角色。

使得环地中海地区未来可能出现进一步地缘政治动荡的更重要原因，不但在于参与博弈的棋手众多，传统上能够主导局势演变进程的大国力量的相对衰落，也使得该地区未来的形势走向充满不确定性。二战前，英国是环地中海地区的主要秩序主导者，基本上能决定局势演变的走向，比如多次组织反法联盟击败拿破仑帝国、参与克里米亚战争阻止了沙俄帝国进入地中海。冷战期间美苏两国对历次中东战争都进行了操控以防止局势失控导致更大的危机。冷战后美国主导的北约在该地区地缘政治安全领域也起着主导作用。然而最新的乌克兰危机和巴以冲突表明，无论美俄还是欧盟对该地区局势演变的影响力都在衰减，控制局势的能力都在式微。当下，乌克兰战事依然相对胶着，美国主导的北约在对乌克兰提供了1000多亿美元的直接军事援助并提供了北约几乎全部的库存弹药后，仍然无法迫使俄罗斯妥协；突然爆发的新一轮巴以冲突，使得在政治上选择支持以色列的美国和大部分欧洲国家，面临必须选择有限的军事资源是首先援助乌克兰还是以色列的局面，而忽视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带来连续的地缘政治反应。

更关键的是，美国、俄罗斯、北约这些曾经的世界军事超级巨无霸现在表现出来的捉襟见肘的迹象，以及曾经连续打赢五场中东战争的中东小霸王以色列在这次冲突中表现出来的远逊于当初的军事能力，这种军事神话和迷信的被打破，对于该地区各种不满目前格局和处境的国家与力量集团有着极其微妙的影响。乌克兰危机和巴以冲突还表明，由于现代军事技术和信息技术的发展，冲突的范式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各种单兵防空武器和反坦克武器以及无人机技术的发展和传播，使得有足够训练和意志的轻步兵也可以对大国的重装军事力量形成非对称抗衡能力。此外，各种互联网技术和社交工具使得欧美传统媒体主导世界舆论的格局也被撬动，小国和各种政治力量集团的声音也能被世界所知。

环地中海地区除了已有的大量冲突外，还存在各种潜在的冲突热点，比如被俾斯麦称为“欧洲火药桶”、被丘吉尔称为“欧洲软腹部”的巴尔干半岛的科索沃问题、阿尔及利亚与摩洛哥关于西撒哈拉的争端问题、利比亚和叙利亚的内战问题、土耳其和希腊的历史恩怨问题等等，今后都有可能随地区形势的变化成为新的热点，值得警惕。

（作者为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海洋和极地研究中心主任。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     

栏目主编：杨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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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张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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