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烧毁“白屋”,谢欣舞蹈剧场能否浴火重生?

2023年12月29日下午,一场因意外造成的大火殃及位于松江区某创意园的谢欣舞蹈剧场。被舞者们称作“白屋”的家,转眼间化为弥漫的黑烟。

排练厅、舞蹈教室以及淘宝库房,所有空间无一幸免,损失数百万元。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得知失火的消息,谢欣和舞团制作人刘鹤第一时间开车赶往“白屋”。抵达时,浓烟滚滚,排练厅屋顶已被烧穿,火苗不断往上蹿。下车的瞬间,刘鹤看见谢欣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2015年,在广东、上海、北京的舞团跳了10年舞之后,29岁的谢欣在上海创立了谢欣舞蹈剧场。作为一个民营舞团,一开始没人、没钱、没排练厅。但9年来,一次又一次生存危机,他们都撑过来了。

2023年是谢欣舞蹈剧场的收获之年。他们在欧洲完成了十余场巡演,谢欣受邀为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威尼斯双年展创作了作品,年底,谢欣舞蹈剧场新作《方舟》在上海首演。

就在大家憧憬着更好的未来时,一场大火突如其来。

舞者谢欣在被烧毁的“白屋” 摄影:胡一帆

“突然间,家就没了”

大火发生的第三天,正好是2024年的第一天,谢欣舞蹈剧场发布公告:“抱歉,白屋要暂时和大家说再见了”。

一周后,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的排练厅见到谢欣。天色阴沉,她在排练厅门口的台阶上席地而坐,轻描淡写地讲起这场大火,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一开始就是一个人,一个想法,一股力量,慢慢地,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空间一点一点拓宽,搬进新的物件、增设新的部门,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可是突然间,家就没了。”

失火前 受访者提供

失火后 受访者提供

谢欣舞蹈剧场刚刚创立时,还没有自己的排练厅,借了松江新桥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的空间做排练厅,一借就是四年半。2018年,他们在松江的一个创意园区租下第一个自己的排练空间,终于有了“家”。

谢欣好友、上海歌舞团演员方光回忆:“我还记得刘鹤当时租下这片地方时有多高兴,他回头对我笑,说:你知道吗?我们签了十年合同,很合算。”

去年,记者曾去“白屋”探访,园区比较老旧,周围都是修车行。但一进舞团,别有洞天。两间排练厅有5.5米挑高,空间通透,墙面和地面都被刷成干净的白色。旁边是布置得温馨舒适的生活空间,有厨房和大大的岛台,大家可以围坐在一起吃饭,还有淋浴间、休息室、化妆台、办公区。

舞者们在“白屋”排练  摄影:董天晔

2023年夏天,在“白屋”,谢欣的母亲在给谢欣女儿梳辫子,舞者们在排练  摄影:董天晔

冰箱门上贴满了拍立得照片,记录了舞团在世界各地演出的瞬间,许许多多张年轻的笑脸。打开冰箱门,发现一堆辣椒酱和拌饭酱,很接地气。

“我们希望这里像家一样,五脏俱全,可以照顾好所有人。有艺术家来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开派对,把食物红酒准备好,大家一起跳舞、听音乐、喝酒聊天。”谢欣说。

失火前 受访者提供

失火后 受访者提供

“白屋”烧毁之后,谢欣把自己关在家里打扫房间。扫着扫着,突然蹲在角落里哭起来。

哭完,她擦干眼泪,开始准备原定2023年12月31日晚在家中举行的跨年派对。直到派对举行前,她才把“白屋”失火的消息告诉大家。

“该吃的饭还是要吃,该跨的年还是要跨。必须打起精神,才能迈得过这个坎。”谢欣说。

那顿跨年饭,舞者们交换了礼物,拍了一张合影。大家心里都很沉重,但合影里都在笑。

跨年派对,每个人都在笑 受访者提供

“钱没了,我们再挣”

大火发生后不久,谢欣舞蹈剧场运营总监刘忠磊接到谢欣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着说:“没了,可能都没了。”刘忠磊抵达现场时,火灾已经发生了两小时。他们开始冷静下来,解决眼前最要紧的事。

原计划,舞团第二天在“白屋”有一场工作坊,要取消吗?阿尔巴尼亚编舞家Brigel Gjoka也即将踏上飞机,从法国飞往上海,为舞团编创新作品,现在排练厅没了,还要继续吗?

纠结之后,大家决定:一切按计划进行。

场地很快有了眉目: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伸出援手,无偿提供第二天工作坊的场地。上海歌舞团也借出一间排练厅,供谢欣舞蹈剧场排新作品。

刘忠磊来谢欣舞蹈剧场工作三年了。舞团目前有13位舞者,自负盈亏,每月的房租、水电、人员支出,都是无形的压力。但谢欣在人前从不叫苦,只是背地里,他见她哭过好几回。

“她常说一句话,钱没了,我们再挣。”

失火后,谢欣和舞者们在上海歌舞团排练厅里排练新作品 摄影:胡一帆

失火后,谢欣和舞者们在上海歌舞团排练厅里排练新作品 摄影:胡一帆

虽然每一步都走得不易,但刘忠磊见证了谢欣舞蹈剧场一直在走上坡路。“舞团光靠演出是支撑不下去的,这几年,谢欣一直在想办法拓展新的路。先是做艺术教育,然后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再加上,谢欣拿了《舞蹈风暴2》冠军,又参加‘浪姐3’,品牌合作多了起来,可以补贴舞团开支。‘四条腿’走路,越来越踏实。”

刘忠磊透露,这场大火,不仅让舞者们失去了排练厅,还烧毁了价值数百万元的淘宝库存,新剧《方舟》的舞美服装,以及办公设备等,损失数百万元。而眼下,新的创作需要持续不断投入,还有演员薪资……一系列的“洞”亟待填补,现金流出现缺口。

“谢欣的一些朋友有意捐助,她都婉拒了。她说如果撑不下去,一定会求助,但希望不是无偿捐助,未来可以舞团的名义给予回报。”刘忠磊说,“有一个词叫‘涅槃重生’,抛开一切负面的东西,我想,这种火烧的灼痛,也许会让谢欣成长,激发新的创作灵感。”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谢欣舞蹈剧场今年将赴西班牙、意大利、英国、俄罗斯等国巡演,舞团还将推出新作《春之祭》。

“我想做一版斑驳、残缺的《春之祭》。大火之后,能抢救出来那一点物件,上面布满烧焦的印记,擦也擦不掉。人心也不可能是完美无瑕的,就像大理石参差的裂纹,对我来说,是一种残缺的美。可能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才觉得这是一种美,一种触动人心的美。”

失火后 受访者提供

失火后 受访者提供

“把大火当作一场淬炼”

自1月2日起,舞者们暂借上海歌舞团的排练厅,开始一部新作的排演。排练厅里,远道而来的Brigel Gjoka和谢欣舞蹈剧场的舞者们,总是大汗淋漓。这是Brigel Gjoka第一次跟中国舞团合作。

“来之前得知了这场大火,舞团面临着巨大的考验,但我依然信任他们。排练厅里,舞者们心无旁骛。这次在上海待三周,目前还属于彼此了解的阶段,人的肢体是很复杂的,期待和舞者们一起去探索。”

Brigel Gjoka跟谢欣舞蹈剧场的舞者们一起排练 摄影:胡一帆

因为这场大火,谢欣舞蹈剧场排练总监樊小芸才第一次了解舞团真实的生存现状。“舞者们都很简单,每天只想着跳舞,舞蹈之外的事,不用忧心,因为一直有人兜着。”

对樊小芸来说,白屋就是一个“家”。虽然不是很大,但足够温馨,有时她甚至会睡在舞团。

曾经的“白屋” 受访者提供

去年夏天,记者探访“白屋”,谢欣在墙上写下满满的舞团日程,新作品新巡演蓄势待发  摄影:董天晔

樊小芸是谢欣舞蹈剧场的第一批舞者,2018年曾离开过舞团。

“那时候年纪小,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跳舞。刚来舞团时,谢欣也是刚开始带舞者,充满热情,毫无保留,有花不完的力气。我们每天要在排练厅里接受七八个小时,甚至十个小时的‘捶打’。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跳作品,而要花这么多时间研究身体开发身体,让自己筋疲力尽?”

直到离开舞团之后,樊小芸才渐渐明白,之前的苦都没有白吃。只有地基打牢了,楼才建得高。

离团一年后,樊小芸回来了。一个接一个作品,一场接一场巡演,马不停蹄。

“跳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樊小芸说,“日复一日磨炼自己的身体,需要强大的耐心。有了更强大的核心,你才能一层层往上叠加,理解和诠释好每一个作品。现在,越来越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跳舞,感到自己每一年,每一天,都在成长。”

舞者们在上海歌舞团排练厅排练 摄影:胡一帆

舞者们在上海歌舞团排练厅排练 摄影:胡一帆

2008年,舞团云门舞集在台北八里乡的办公楼和仓库也曾遭遇一场大火,重要道具和服装全部被烧毁,损失惨重。时任艺术总监林怀民说,这是上天给他们的磨炼。

2023年末这场大火,则是谢欣舞蹈剧场创立9年来最大的磨炼。谢欣说:“我没有时间去埋怨,去纠结这件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也许它就是注定会发生,我们也注定需要扛起来这一切。”

大火发生之前,谢欣曾纠结过,舞团是不是需要养13位舞者。大火之后,她放下这个念头,想给舞者们更多安全感。

年后,谢欣舞蹈剧场将寻觅新的空间排练,舞者们的期待很简单:只要干净就好,只要大家能在一起跳舞就好。

未来,“白屋”能否在原址重建?舞者们何时能再次拥有一个“家”?

谢欣还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谢欣舞蹈剧场不会就此停下脚步。“我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妥协。就把大火当作一场淬炼,也许,迈过这道坎,我们会变得更强大。”

栏目主编:施晨露

本文作者: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