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西二三事
By 九九
益西是村里的小疯子。“我不爱跟女孩儿玩,她们脾气不好,她们看到喜欢的男的就跟他们跑啦,就不理我了。”
“我爱跟男孩玩,他们拿我当妹妹,我是全村人的妹妹,我在村里还特别有点名哦”额头跟鼻子骄傲的几乎直直一线。益西老公是珠拉村的。“我从小爱玩手机,休息的时候就玩微信。摇一摇。我们就认识啦。他来看我,摩托车从他们村过来六小时。谈了两年,他们家就来提亲啦。我从没想过结婚,可是来提亲啦,就没办法啦。”脸上闪开两朵花。益西的爸爸在家修行,益西有两个妹妹,一个在拉萨念大学,一个在八一镇念高中。“我家没有男孩。我爸爸要我继承家里(传统)当尼姑,我不愿意。所以他们跟我讲山里庙里的事我都不大听。”
错高村工坊
答月儿是益西的小姑,做饭好,花也种的好。她家前院开满大理菊,脸盘样大,柠檬黄、紫红色,簇在一处;那种状似打薄凌霄的旱地金莲从屋檐顺下来,中黄、橘红,散在铜钱草形状而略大、密密麻麻的叶丛里,在门脸跟院子的过道上挨起花拱,样子精巧又快活。
女儿央吉很安静,“我认识你。”她说。我靠她做答月儿的半个翻译。隔壁小女儿拖了鼻涕和糖,花里花外窜跶,“她叫准巴”,央吉轻轻讲一下,颊边绯色从黑汪汪的脸盘里轻轻漾起来,晃一下。
才高村八角塔牧场的三匹马
益西带我们去朵仙山上坍塌的朵仙寺,寺后有三棵同寺寿的古柏。益西指了寺左一棵跟我讲:这是我爷爷种的,有两千多年啦。
在村口益西家的杂货铺买的奶渣如块垒,益西讲是爷爷做的,爷爷原来是牧民。益西的爷爷后来做了喇嘛,十九年前过世了。
错高村
益西有六个月大的女儿,养在推车里。炉火暖大。“我一开始不敢跟你们讲,怕你们笑话我年纪那么小就有了小孩!那天你跟老爷爷来村子,我打算跟你讲实话哦,可是后来你们就回去啦,没来店里喔!”益西的男人从沙发里抬起眼睛笑一笑,闪烁如风里的蒿草。苹果树养在院墙东,十月的藏苹果像小孩脸,熟透了就掉到西边,过路的猪拱走一些,过路的风和太阳带它们入土。
九九简单问
吴桐:在西藏的时候住在哪里?一天通常都是如何度过的?
九九:在镇上就住宾馆,在村里就住旁边的客栈。最喜欢山。左边版图的山真的就是沉睡的小兽啊,那些褶子都是活的!
吴桐:半年在西藏一共画了多少张画,都画了些什么?
九九:总共画了一百五十多张吧。基本都是写生。
山海经
吴桐:在西藏和黔东南,好像都在关注乡土民艺,为什么关注这些?
九九:是。觉得那些是根植于大地的逻辑吧,想要知道所有被归纳过的认识的起点。
吴桐:你关于西藏那些零零碎碎的文字里常常提到张承志《北方的河》,为什么?你的画和他的这部作品有某种关联吗?
九九:张承志算是我的精神偶像吧。我记得小学时候,语文老师知道我经常去旧书摊儿淘旧书,就托我淘一本张承志的《黑骏马》。后来这故事我是在很多年后的一本《连环画报》旧刊上读到的,那些蒙古名字真美啊,齐齐格、白音宝力格、刚嘎哈啦。那个故事的画儿真美啊。然后我到了高中,看他的北方的河就迷住啦,就期待自己可以被大千世界的风雨世面激动得坐卧不宁啊,哈哈哈。
珞巴姑娘挖野菜
吴桐:益西说那是爷爷种的树,有两千多年啦。我喜欢益西对时间的感受,糊里糊涂又理所当然。
九九:益西的时间观,我相信是整个神话时代的时间观。
吴桐:在西藏的半年有改变你什么吗?
九九:日常以外的海拔、气候、植被、食物、街道、人群甚至语言以及攀谈方式,或多或少改变我的肤色、气息、行为、应对甚或心理基调。半年说短不短,足以建立一部分知识系统,足以构成一些习惯,足以扔掉一些旧自己。
九九的自画像
图、文/李九九
题图设计/派派
一路走啊,一路扔掉些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