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头，旧称工匠头目，他技术精湛，并具有一定组织能力，享有较高威望。20世纪七八十年代，沪上郊区农民自建住房，多有作头师傅领衔，负责建造。在老家奉贤四团南街，邻居吴师傅，就曾是一位享有盛誉作头师傅。

不久前，我回一趟老家，与吴师傅交谈，讲到“作头师傅”，他两眼有神，声如洪钟，侃侃而谈，一点看不出是一位八旬老人。他说，旧时农民造房，先要寻一位认可的作头师傅，而作头师傅也先要到造房东家，实地问问看看，房子准备造平房还是楼房，如造楼房是两层还是三层，房子要造几开间，进深多少。之后，作头师傅会看造房地基、周边环境等，做到心中有数。在与东家商讨好房子规模式样后，最后敲定，何时建材进场，开始施工。

施工开始，先要确定房子宽度尺寸、进深数据，而这时作头师傅手里会有两根竹竿，一根叫“横条杆”，长度恰好一间房宽度，便于造房时丈量房子宽度；另一根叫“档子杆”，此杆根据房子进深多少确定杆子长度，一般“七芦头”房子，要有六个档子杆长度，便于丈量房子进深。

确定房子宽度、进深后，作头师傅要开始“行脚”，也称“排大方脚”，就是为砌墙头地基挖土打基础。当然“行脚”之前，先要敲好“龙门桩”，此桩在墙头外围四周，敲好后前后左右拉直线，对于两线交叉点，作头师傅要“抄角”，保证两线互相垂直成直角，保证建造房子没有偏差。“行脚”时，作头师傅现场察看指导，地基泥土定要挖到实土，如遇沙土要深挖，确保地基稳固。地基挖好，放置碎石、碎砖、碎瓦等混合的“三合土”，四人拉起圆形石头，喊起劳动号子，不断夯实地基，直到作头师傅满意为止。

“行脚”结束，基础打牢，开始砌墙。一般作头师傅不会直接参与，但他会拿着托板与线锤，不断巡视测量，看泥水匠砌的墙壁是否垂直。有时前后墙与左右墙，不是同步向上砌时，作头师傅会让砌墙师傅留意，在两墙交接处留出砖隼，以便后来砌砖时，两墙衔接更为牢固。其间，作头师傅还要依据东家要求，立好门档、窗档，巧妙设计壁龛，让东家放心满意。等到墙头砌到一定高度，作头师傅会拿“竖头杆”，标注墙体高度，在门档、窗档上放置水泥梁，砖头衔接砌平。这样，一层墙体基本完成，如造楼房，两层、三层同样施工。四周墙体砌好，作头师傅与木工商量，一起上梁做屋顶。

旧时造房子时的情景。作者翻拍自《奉贤县图照志》

其实能当作头师傅，让众多工匠信服，手里必有绝活。对此，吴师傅饶有兴趣讲起他的“翘铲排”。此活就是在屋顶外墙出檐椽子下方，用砖头向外砌出小三角。由于下方没有承载物，全凭泥工师傅用上砖压下砖，一点点向外翘出，难度很高，一般泥水匠很难做到。而吴师傅做到了，人们对此也赞不绝口。

至于吴师傅怎么会做泥水匠，当作头师傅，他笑着说，他一生中有三个“19”，也很巧合。第一个“19”是求学成长段，十九岁松江二中高中毕业，大学没考取，回家务农。第二个“19”到三十八岁，参加农业劳动，学做泥水匠。第三个“19”到五十七岁，到市建住宅六公司工作，从操作员、材料员、质量员，一直做到项目经理。五十七岁那年，从单位提早退休，到社会继续发挥余热。

而吴师傅当作头师傅，也正是他的第二个“19”时。当时村民自建住房热情高涨，于是村里成立“民建民修队”，负责为本村村民造房，吴师傅也顺势加入。那一年，吴师傅好友委托他找一位作头师傅，帮他家楼房旁搭建一间楼房。闻听此言，吴师傅爽快说，不要找了，我来帮侬弄，保侬称心满意。施工中，吴师傅很好处理搭造楼房沉降问题，新房质量很好，好友赞叹不已。就这样，初为作头师傅的吴师傅，一炮打响，村民造房争相请他当作头师傅。那年村支书家造房，就指定吴师傅当作头师傅，他说别人弄不放心，对此，吴师傅慎终如始，精益求精，造出令人信服好房子。

其实生活中，吴师傅不仅造房有威信，其他事，他也能拿主意定方向。1980年，邻里小伙高考落榜，想拜他为师，学做泥水匠，吴师傅没接纳，结合自己人生经验，鼓励他复读再考，来年小伙果然考取师范，对此非常感激吴师傅。20世纪80年代初，吴师傅大儿子参军入伍，他谆谆告诫儿子，儿子在军营荣立三等功。

这些年，吴师傅在家养老，曾经在建筑工地叱咤风云的他，而今满头银发，步入晚年。一代作头师傅，也只存贮于人们记忆，想想曾经的住宅梦想，对作头师傅，人们至今心怀敬意。顺便一说，吴师傅名再章，其二哥吴彤章，为上海文史馆馆员、金山农民画创始人之一。

乡间的民宅。作者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