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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学会与动植物相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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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龚丹韵 2024-02-04 09:00
摘要:未来,城市即公园,生态是连通的、无界的

几个月前,《上海市野生动物保护条例》开始施行,其中提出建立“野生动物栖息地”制度。

许多人以为,这些措施与上海中心城区关系不大,实则不然。


野生动物进城

城市不是给人住的吗?城市没有狮子、老虎,真的需要保护野生动物吗?这和每个居民有什么关系?

两个多月前,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主题论坛SEA-Hi!论坛第24期围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个话题展开。受邀演讲的嘉宾之一何鑫是生态学博士,也是上海自然博物馆副研究员。

他的故事,或许可以部分解答这个问题。

在上海世纪公园,一些摄影“老法师”装备齐全,默默蹲守在湖边。世纪公园被摩天大楼包围。他们拍什么呢?一只黑喉潜鸟。

黑喉潜鸟 何鑫摄

黑喉潜鸟在北极繁殖,在中国和日本之间的海域过冬。它出现在上海很罕见。何鑫预测它很快就会飞走。但出乎意料,这只鸟周末没走。一个月过去了,它依然没走。有游客议论说:“世纪公园养了一只奇怪的鸭子,总是潜水。”

黑喉潜鸟冬天脖子的羽毛是白色,这只鸟最终待了两个多月,直到脖子变成了黑色,才离开上海,此时已将近6月。

其实,国际大都市发现野生动物屡见不鲜。

何鑫举例说,印度曾发现一只豹子晚上偷偷跑到小区里找狗吃。在英国伦敦,也曾发现狐狸会翻找社区里的垃圾吃。

新加坡,上世纪发展中曾经出现过河道污染,导致江獭似乎看不见了。当新加坡重视城市生态建设后,江獭又出现在城市公园绿地里。

还比如纽约,吸引很多候鸟在迁徙途中停留,这和上海很像。前两年,一只鸳鸯飞到了纽约中央公园。鸳鸯本是东亚地区分布的鸟类,在美国很少见。于是纽约人纷纷跑到中央公园观察、拍照,这只鸟一时成为明星。

野生动物难道是现在才来城市的吗?并非如此。

以上海来说,100多年前,延安路的名字叫洋泾浜,它是一条河。陆家浜、肇家浜等原来都是河,更多的区域是湿地。何鑫从自然博物馆的历史资料里看到,19世纪,有研究人员记录静安寺附近上万只候鸟在大片湿地中过冬。

然而伴随着城市不断发展与扩张,很多野生动物在最近几十年、几百年间丧失的生存区域比过去几千年、几万年还要多。

“我博士论文研究的是獐。它是一种鹿,查阅资料发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已经看不到这种动物了。”何鑫说。但2020年,有朋友在正在建设中的临港新城拍到了獐。如今,在上海一些公园绿地可监控范围内,獐从原来的二三十只增加到二三百只。

在松江林间的獐 何鑫摄

野生动物的韧性是很强的。失去了原本的生存区域,它们渐渐学会在城市生活。比如,红隼会在城市利用高楼大厦繁殖,凤头鹰会在城市里抓松鼠。

红隼 何鑫摄

飞过外滩的蒙古银鸥 何鑫摄

近几年,伴随“一江一河”工程对水岸生态的修复,白鹭、夜鹭时常在苏州河上盘旋。上海的城市公园、城市林地,包括很不错的小湿地,都成为野生动物的庇护所。

世纪公园的夜鹭 上海自然博物馆 杨刚摄

黄浦江边的白鹭 上海自然博物馆 杨刚摄

城市人与野生动物的距离已经很近,未来还会更近。

学习相处技能

那么,当人和动物发生冲突怎么办?我们如何与野生动物相处,似乎成为一项需要学习与推广的新技能。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青年研究员、动物学博士王放为人所熟知的故事,就是“貉口普查”。

在貉事件发生之前的2019年,复旦大学成立城市野生动物调查团队,其初衷是基于一个观点:人们以为消失的野生动物,可能还在,只是因为城市里缺乏调查

结果真是如此。2020年,团队开始城市调查的第一个月,就发现被认为已经消失约20年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小灵猫,第一个发现点位是复旦大学江湾校区附近的生态廊道。

“我们更有信心了。”王放说,小灵猫这件事让团队确认,城市不缺野生动物,缺少的是发现和探索。1年后,团队在上海又发现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豹猫、上海市级保护动物狗獾等。

城市的冬天比郊野暖和,可降低野生动物的死亡率。野生动物在城市能更轻松地找到食物。它们还能使用社区下水道筑巢。温暖的气候、食物、水源、人工栖息地等,是城市提供的便利条件。

2019年,上海已知三四十个小区分布貉。当时王放预测,5年之后,有可能发生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没想到1年之后,就有居民被貉咬了一下,社会新闻迅速发酵。许多人疑惑,为什么上海小区里有野兽?

“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放回忆,当时,他连夜从四川赶回上海。相关主管部门、居委会、居民、专家团队齐坐一堂,密集开会讨论处理办法。

小区猫粮投喂给了貉,导致貉的数量急速增长,甚至主动靠近人。貉爆发的最高峰时,曾经有人提出能否把貉抓走,有居民想私下买药,也有人挂出悬赏……人们一度有点慌。

这些违法行为被制止。而从生态学上讲,这些做法杯水车薪。只要小区生存条件不变,长远看用处不大。

在各方配合下,事发小区做了3件事:停止猫粮投喂、严格管理湿垃圾、排空景观水池减少水源,科学地进行“栖息地管理”,让野生动物回归自然习性,自主觅食,主动离开居民区。

当时,也有专业人士比较悲观,担心貉在小区无休止地增加。社区干部隔三岔五向王放求助:小貉跟人要食物怎么办?小貉寻找越冬地点怎么办?为此,团队制作了应对手册。

此后的“貉口普查”终于为这套生态学管理提供了信心。2023年,一些曾经貉数量爆发的小区,12345热线相关投诉量从几百降为零。上海各小区貉密度下降约60%。它们已经不太出现在居民眼前,不过依然比它们在荒野的生存率高10倍,这是一种积极的下降。

城市野生动物的管理,离不开大众参与。”王放说。这几年,团队在各小区办讲座、竖公告牌、推广知识。每年,多方发起的“貉口普查”邀请几百位市民一起参与。如今,“貉口普查”被纳入上海市政府认定的公益服务,还在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大会上作为典型案例。

城市人与野生动物相处,需要学习。

“上海野生动物的乡土知识,包括如何友好对待它们,如何防止人与动物冲突等,应该被纳入上海市中小学课堂,让每一个孩子都掌握。”王放说,团队拍摄了两部关于貉的纪录片,出版了貉的故事绘本,还设计了一些示范性课包。

从科学上说,这件事并不难,但它更大的价值在于“公众参与”,在于让城市人逐渐懂得,城市也是人与自然的共栖地。

伴随城市生物多样性趋好,其他城市未来10年也会出现类似的问题,而上海率先作出示范,先交了一份答卷——《上海市野生动物保护条例》。

在王放看来,其内容有一定突破与创新。比如第26条,禁止投喂野外环境自然生长繁殖的野生动物。

此外,这部法规特别突出人才的作用,尊重专业。比如成立专委会,评估野生动物栖息地。把调查、评估工作交给专家,以此为依据再制定策略,以科学的态度进行管理。如今,第一届专委会已经成立,吸纳了19个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

街区里的生境

靳彤是动物学博士、大自然保护协会(TNC)中国项目科学主任。她经常会被问到——城市为什么要做生物多样性保护

从生态角度说,上海是全球候鸟迁飞路线的重要补给站,具有重要的生物多样性价值。在2021—2030年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目标《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中,城市生物多样性保护被列入23个行动目标之一。如果不能将城市中的人动员起来,全球生物多样性目标很难实现。

从人的角度说,城市发展也需要生物多样性。如果把自然更多带入城市,一些大城市病如空气污染、热岛效应、洪涝灾害,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

为了做点什么,从2017年开始,靳彤所在的大自然保护协会(TNC)把目光落到了社区小微空间。靳彤也因此受邀在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的SEA-Hi!论坛上,分享TNC在上海探索打造“生境花园”的故事。

不同于传统的景观花园,“生境花园”希望把小区一些小微空间更新成为城市野生动物提供栖息功能的花园。当然,它也有花园属性,能满足当地居民休闲娱乐的需求,同时在这个空间里,创造人和自然的互动。

“生境花园”有一些基本原则。比如使用本地植物,杜绝外来入侵物种。如今,像“加拿大一枝黄花”这类外来物种的侵入,对本地生物的群落结构造成很大干扰。又比如,减少农药化肥的使用,不仅对动物友好,也对人友好。

“生境花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仅考虑人的需求,也考虑城市动物的需求,给它们提供一些辅助的食物、水源或庇护所。

虹旭 白头鹎在木樨上

2019年,在长宁区虹旭居委会的支持下,一块刚刚被拆掉违章建筑的废弃空间被改造成为“生境花园”,也成为媒体报道热点。空间建设之初、建设过程以及建设之后的管护,都由当地居民全过程参与。

在空间布局上,“生境花园”比较专业,它参照自然保护区架构,给自然留一部分空间,给人留一部分空间,在中间过渡区域留出让人和自然互动体验的空间。

设计基于对当地物种的本底调查,比如针对本地出现的鸟类、传粉者以及两栖类等城市重点野生动物类群,为它们打造小微生境。

虹旭 人工水源

一个小池塘,或几块不同的石头,就能吸引鸟和蝴蝶。

玉带凤蝶在接骨草的花上

花园里还特意种植鸟类和传粉昆虫可取食、授粉的植物,慢慢形成一系列的生境。

“生境花园”建好之后,持续维护和管理更加重要。它真的能支撑生物多样性吗?能给野生动物提供栖息地吗?谁来进行后续验证和维护管理呢?答案是居民志愿者。

社区居民最早对“生境花园”的概念是陌生的。但是随着花园的建成,大家可以观察到小鸟在此洗澡、喝水,不同的蝴蝶、昆虫在园子里栖息、飞舞。

石笼

短翅细腹食蚜蝇在春飞蓬的花上

居民还可以在小园子里种菜,利用厨余垃圾堆肥,小朋友喜欢在这里玩耍,人与自然的距离越来越近。

“生境花园”里安装了红外相机,居民志愿者在专家指导下,已经陆续记录了小花园里有26种鸟、2种哺乳动物、3种蛙和20余种传粉昆虫。

它给上海城市更新带来不一样的思路,让生态融入社区微更新中。整个过程不断有合作伙伴加入,如高校师生、设计师、艺术家、相关职能部门等。

到目前为止,长宁区已经建成24个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生境花园”。“生境花园”被正式写入《上海市国土空间生态修复专项规划(2021—2035年)》,其中专门提到要以建设“生境花园”这样的方式提升城市的绿色空间。

为了推动更多的“生境花园”落地,TNC还携手合作伙伴发布了《生境花园设计师手册》,并共同创建生境共建伙伴联盟。

靳彤期待,未来这些小花园连点成线、成网,让上海慢慢成为城市野生动物迁徙和利用的网络。

【专家对话】


未来城市即公园,生态是连通无界的

记者:近几年,上海在生态环境建设方面成效显著,比如城市人均公园绿地面积大幅提高。有人形容,“实现了从一双鞋、一张报纸、一张床到一间房的飞跃”。但上海作为超大城市,应对气候变化,促进万物共栖共生,建设宜居生态、安全韧性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面临的挑战依然非常大。您作为绿化建设方面的专业人士,怎么看待这些变化?

顾芳(黄浦区绿化和市容管理局副局长):传统的公园可能以“生态+景观”为主,我们现在更多倡导“生态+各类活动场景”。比如在设计公园的时候,同时想到它将来为谁服务,安排什么样的场景,提供什么样的内容。

上海有植物园、辰山植物园等专业园,园中的生物多样性已经十分丰富。从期待来说,当上海本身就是植物园,那我们离公园城市也就不远了。

按照这样的理念,黄浦区一直在打造社区植物园,把一些专类园里的植物引进社区。如药草园、杜鹃园、海棠园等。有居民自豪地介绍,自家小区的海棠品种,只有上海植物园和小区有。

这只是微小的起步。公园城市建设,离不开生态街区。即便我们有1000多个城市公园,它们也是点状的、碎片化的

假设从小区绿化、街边行道树、社区花园到城市公园,是连成线、串成网的,那么城市的生态就会发生从量到质的涌变。

记者:绿地与绿地之间隔着铺装硬化路面,空中隔着钢筋水泥,地下隔着城市管道,如何串联呢?

顾芳:空间复合叠加。城市硬化面就不能变绿吗?比如墙面绿化、屋顶绿化等。商场旭辉天地的空中回廊是由阳台绿化组成的,小昆虫可以在空中穿梭形成生态网络。

行道树的地下土壤目前没有连通。如果城市地下管道深埋,地下浅表层土壤连通,这样不仅植物长得更好,而且土壤中的微生物也会形成生态网络,整座城市就是一座有机串联的花园。

另外,城市边角料、废弃空间可以变废为宝,上海已有不少案例。

所有这些,不只是市容绿化一家之事,需要所有人共建共治共享,包括普通市民、设计师、建筑师、各职能部门等,一起参与。

比如,我在国外看到一些非常有趣的建筑,整座建筑就是一座植物园

新加坡的一家酒店,每一层楼都是一座花园。樟宜机场,引入人工瀑布、热带雨林、近千只蝴蝶,让游客候机的同时,仿佛进入了生态园。意大利都灵,有一栋建筑叫25号绿地。建筑设计师卡勒波特被称为“生态建筑设计鬼才”,他在世界各地设计的建筑每个单元都是一棵树,加起来建筑本身就是一片森林。

记者:这些离不开技术、想象力、创造力的发展,以及城市相关产业链的成熟。

顾芳:政策的推动很重要。比如新加坡推出一系列政策,激励商业体在建筑空间增加绿化面积。拥有美好自然环境的商业体,其租金也会提高。

研究表明,自然环境更能激发创意、灵感。如今,一些创意公司或文化品牌,特别喜爱在公园里,或自然环境优美的空间办公、办展。

教育和科普也十分重要,但讲究方法,最好能通过IP形象、故事来激发大众了解的兴趣。比如某某公园发现了一只杂色云雀,有人开始讲述它的前世今生,它怎么会来到城市,猜测它为什么选择这里落脚、如何生活等。这些鸟,未来可能就是上海生态的IP形象。

未来,城市即公园,生态是连通的、无界的。比如,每一条小马路就是绿道,屋顶绿化、墙面绿化、行道树及地下土壤织成一张生态网络,从点到线,由面到立体,整座城市都能呈现植物的多样性乃至生物的多样性。

这背后涉及专业技术、城市相关行业的协同,更涉及顶端设计和系统规划。城市生态变得越来越好,不只是绿化量的简单增加

题图来源:受访者供图(TNC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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