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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派江南】百年落戗屋

转自:上海规划资源 2025-07-10 16:40:01

见过了北方的古村落,更对南方的古村落格外向往。

初冬的一天,这一愿望终于实现,在一个烟雨霏霏的下午,身为北方人的我走进了上海金山区枫泾镇的千年古村——新元村。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稻香味,原来是田间一块块晚稻还未来得及收割,稻穗也不似北方丰收的稻穗那般低垂,而是像金色令箭般挺秀着。稻秆和稻叶从上往下由黄转绿,让人疑心即使到了再冷的深冬,它们也还会继续着蓬勃的生命力。那一块块稻田,铺展出粉彩画似的美丽色彩。

我要寻找的当然不止这田野丽景,还有古村的房屋、小桥、流水、古渡、人家……这是乡村的肌理,乡村的文化基因都深藏在肌理中的每一根纤维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二层小楼,小楼重檐叠瓦,层层进进,皆枕河而建。

这里的小楼与北方的小楼不同。最明显的区别是北方小楼的房顶多为平顶,用水泥抹平,平整开阔,房顶可作晾晒场,晾晒小麦、玉米、棉花、大豆、高粱……经过晾晒后的粮食方能入库。燥热的夏季夜晚,亦成为家人乘凉的佳地,铺上一袭竹凉席,一家人躺在上面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仰望深邃、遥远的星空,在困意朦胧中进入迷离的梦乡……而这里的屋顶高而尖,四角檐牙高啄,雕梁画栋,有着中国传统建筑亭台楼榭的建筑美学。

朋友说,这些二层小楼都是新元村的新民居,房子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内部结构,都与现代元素相结合。新元村既是古村,村里自然得有老民居,他们管这些老民居叫“落戗屋”。

落戗屋是一种古老的传统民居,主要分布在上海的松江、青浦和金山地区,此外浙江嘉兴的县级市平湖也有落戗屋,落戗屋已存世很少,成为宝贵的文化遗产。新元村不但残存几座落戗屋,尤其难得的是还有一座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落戗屋,屋子保存完好,虽历经百年风雨,仍然结实、美观,屋内还住着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

我大为惊喜,要去一睹落戗屋的真容。由朋友引路,我们向着村西北方向而去。我们时而在粉墙黛瓦的小楼间穿过,时而沿着弯曲的小河而行,时而又踏上形形色色、造型别致的小桥。不来江南不知江南水多,一个不大的村庄,居然有河流13条,桥梁22座,河流像荷叶上的脉络,在村庄里纵横交错,织成典型的水乡图景。

“到了。”朋友指着一处建筑说。

“啊,这就是落戗屋了!”我惊叹道。

落戗屋坐落在一条小河的折角处。清水缓淌,河中倒映着房屋的尖角。房前屋后满种着碧绿的蔬菜,油亮的小白菜、通红的尖辣椒……还有随处可见的结满金色果实的橘子树,还有一丛丛的茂林修竹。

房屋是大三间,坐北朝南,黛瓦大屋顶垂落下来,屋檐压得很低。屋顶上有对称着的六只向上翘起的檐角,似弯弯的船角,又似皎皎的月牙,灵动又不失沉稳,优雅而富含生趣,当地人称为“戗肩”。朋友介绍说,这样流线型四面坡的大屋顶可以减小阻力以抗强风,并有利于屋顶雨水顺势落下,所以称为落戗屋。它的另一层含义,当地方言将“六”读作“落”音,落戗屋也是六个戗肩的屋子。我恍然明白这奇特名字的含义。此时,屋面的滴水瓦上正滴下晶亮的雨水,每一片如意状的滴水瓦中间都浮雕着一个篆书“寿”字,两边各雕一只蝙蝠,取“福寿吉祥”的寓意,四周以祥云线条做装饰,古朴中有一种诗意的美感。

一位身材清瘦、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房前空地上弯腰侍弄几畦青菜,菜地周边扎起稀疏的竹篱笆,菜畦规划横平竖直,看得出主人做事的细心。朋友指着他说:“这就是落戗屋的主人孟老伯。”

孟老伯手中抓着一把刚拔下来的小青菜,低头走出菜地。他看起来不爱说话,但脸上却笑意盈盈。

我提出能不能到他家去看看,他点点头,引领我们走过贴着大红对联、挂着大红灯笼的黑色木门,走进厅堂。厅堂东西各有一间卧室,屋子盖得宽大,南北很深。屋顶很高,一根根椽子排列有序,悬空的三角形木头支架将它们牢牢固定。屋内墙壁以几根圆木撑起,圆木和圆木间下砌青砖,上搭泥坯,砖、木、土结构浑然一体,让墙体结实、轻盈。地面是夯实的水泥地面,如石墨包浆般油润。屋内的摆设既有现代化家电,又有老式的木床、立柜、木箱等家具,漆色斑驳,像在无言地诉说着历史。屋里光线有些暗,这也是南方房子的特点,极易营造十足的氛围感。北方的房子没有这般纵深,干燥、热烈的阳光很容易就钻了进去。

孟老伯说,这房子是新中国成立前他太爷爷建起来的。新元村旧社会是有名的“长工村”,村里人人皆长工,他太爷爷也不例外。在苦水里泡大的太爷爷用一辈子积蓄,建起这三间屋子。孟老伯和老伴有两个女儿,出嫁后都住在城里,现在只有孟老伯和老伴住在这座老宅里了。

孟老伯又带我们走进后面一座二层楼房,这是前几年新盖的,和新元村其他人家的二层小楼一样融进了古典和现代风格。新旧房屋相通,进去能看到客厅、厨房、卧室、卫生间等,结构布局合理,收拾得整洁漂亮,现代化家电、家具一应俱全。孟老伯说,逢年过节孟老伯的兄弟以及侄子、侄女、女儿、女婿等各家的孩子们都回来了,都住在这新房子里。他的女儿、女婿回来得更勤些,他们喜欢吃孟老伯亲手种的蔬菜,喜欢吃老伴亲手做的饭,女婿们还喜欢钓鱼,坐在家门口的小河边一钓就是一整天。

我仿佛看到他们一家人在落戗屋里热热闹闹团聚的样子,这是多么和谐幸福的一家人,落戗屋是家族的根脉,也是情感的归属,这浓厚的故园情怀,总是引发我们对历史、对未来的深刻思考。

历史的传承,新旧房屋的共存,不正具象地展示出时代的发展变迁吗?中国人自古对房子有着特殊的情结,安居才能乐业,落戗屋是人民建造的一个梦想。可旧社会战火、天灾、剥削,人民又何曾真正的安居?现在的新元村,在新时代乡村振兴中,房屋新貌,仓廪充实,生活富足,人民早已过上了真正安居乐业的生活。

辞别孟老伯,细雨中他和他的落戗屋,成为一道镌刻在我心里的生动风景。

(来源:中国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