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手记】瘾君子与恋爱脑

在历史上，因沉迷赌博而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案例不胜枚举。但是，人们并未从中吸取多少教训，现在这样的故事依然在重演。今天故事的主角是两个人，一个是沉迷赌博，一个是为情所困。两个人的生活交织在一起，共同演出了一幕悲剧。

“报告，罪犯杜图（化名），因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前来接受警官教育。”我坐在谈话室，嘹亮的报告声在门外响起。杜图，178的个子，长相英俊帅气，中气十足。如果不是光头，穿着囚服，很难将这个人与罪犯联系起来。可是，也正是他帅气的形象，让一位女性艾米（化名）为他痴迷，也为他倾家荡产。

在找杜图谈话之前，我仔细查阅了他的档案。杜图初中文化，案发前做商业地产销售。在本次犯罪中，杜图虚构事实，先后以不同方式，骗取了被害人千余万元。到底杜图虚构了什么样的事实，让被害人对他这么信任？被害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愿意拿出这么多钱呢？

“她想跟我结婚。”当我在谈话中把疑问抛出来时，杜图直截了当地说。原来被害人艾米是一个女性，难道这又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在不少诈骗罪犯案例中，犯罪人与被害人是情侣关系，或者有类似的情人关系。一方为钱所困，一方为情所困。缺钱的一方，以各种借口向另一方要钱；另一方出于爱情和信任，主动将钱送出来（不管是自己的钱，还是借来的钱）。等到双方发生矛盾，脆弱的感情不能继续支撑这种信任关系，矛盾纠纷产生了。借钱的一方拿不出钱，并且虚构了不少事实，就构成了诈骗罪，被判刑入狱。而出钱的一方呢，也因钱去人空、鸡飞蛋打，而闹得家破人亡。难道杜图也在重复这同样的故事？

杜图告诉我，艾米曾经是他的一个客户，在业务联系的过程中，艾米觉得杜图长相英俊、办事靠谱，对他产生了好感。艾米经常去杜图的工作单位找他，给他买衣服，还给他的同事带好吃的。杜图的同事都很羡慕他。但是，杜图说两人是不可能结婚的，原因是年龄相差太大。杜图28岁，并且已经结婚。艾米48岁，离异。相对于结婚，两人更像是在玩一个双方都默认的游戏。艾米渴望杜图的爱情，杜图渴望艾米的金钱。这是一种畸形的关系，但双方又是处在相互需要的状态。

艾米经常介绍客户给杜图，为此杜图的生意很好，每个月都可以轻松赚到不少钱。艾米还给杜图买了宝马汽车。为了表示感谢，杜图也为艾米做了不少事情，经常会帮艾米家里处理一些事情，更重要的是帮艾米理财。

杜图经常会介绍一些好的项目给艾米，比如哪里的商铺不错，人气很旺；哪里的房子要拆迁了，可以提前买起来等等。对于杜图推荐的项目，艾米十分信任，往往把钱直接转给杜图，让他代为办理。对于艾米来说，有一个人帮她理财，又省去了中间繁琐的手续，何乐而不为？

但事情真有那么好吗？

      两个人看似和谐的关系，其实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艾米并不知道，她的钱并没有进入到投资项目中，而是到了赌场老板的口袋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图迷上了赌博。打开手机，进入赌博网站，轻点几下，就可以下注。一开始杜图还赢了一些钱，但后来就越输越多。杜图不甘心，一个人不可能总是运气差，总有运气好的时候。可是，在这种软件设计的背后，是否真的是按5：5的比率计算胜负，杜图并未深入思考过。即使想过，他也不愿意相信。

      在认识艾米之前，杜图就已经迷上了赌博。他欠网贷60万元，父母将一生辛勤打工挣来的钱全部拿出来，帮他还清了债务。在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声中，杜图决定洗心革面。他离开了原来的工作环境，改行去做商业地产，希望在新的环境中能够重新开始。一开始，杜图没有什么钱，看起来也远离赌博了。慢慢地，杜图赚到了一些钱。在空闲的时间，他的心又痒痒了。手里没有多少钱，也不敢玩大的。一旦亏了一些钱，就赶紧收手。可是，在认识艾米之后，杜图就又开始放飞自我了。

      第一次，他试探性地告诉艾米，有一个商铺现在很抢手，问她有没有兴趣投资。艾米简单问了一下情况，觉得可以投资，就把钱转给了杜图，让他代为打理。当时欠着赌债，杜图并没有购买商铺，而是直接把钱还了网贷。随后，艾米也没有继续过问。有了这次经历，杜图就大胆起来。此后，每当欠了钱，他就如法炮制，先后以各种理由让艾米投资项目，前后累计1000多万。在这个过程中，艾米并非没有起过疑心，但杜图总是告诉她，投资的项目好好的，不用担心，有他代为打理，还不放心吗？

      有人曾说，说一个谎言，就要用一百个谎言去掩盖。杜图的骗局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艾米让杜图代为理财的钱，也并非全部都是她的个人存款，其中有房子的抵押款，借同事的钱。眼看着只见投资没有收益，艾米越来越怀疑起来。她不断追问杜图，到底把投资的钱弄到哪里去了？一开始杜图继续编故事，但他越来越编不下去了，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开始烦躁、失眠，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艾米。

      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煎熬之后，杜图觉得，此时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去监狱，一条是了却余生。但杜图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艾米能够宽容他，他决定向艾米坦白。当杜图坦白这一切时，艾米竟无言以对。她没有安慰杜图，也没有责怪他。尽管艾米深陷在幻想跟杜图结婚的泥潭中，可是此时她也无能为力。这些钱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抵押的房产是她和前夫共同的财产，还有同事的借款。看不到希望之际，杜图决定了却余生。

      杜图不愿意去监狱，他觉得监狱里太恐怖。如果去监狱，按照他诈骗的金额，少说也得判个10年以上，等到出来已经四十多岁了，人生也就玩了。他决定去跳楼。

      向艾米坦白的当天晚上，杜图站在一座40层的高楼上，他要惩罚这个可恨而又可恶的自己。杜图觉得，活着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意义。祸害的人太多——爱自己的父母、老婆，包括艾米，杜图都深深地伤害了他们。杜图觉得自己已经不可救药。他改不了赌瘾，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但对于人世间，杜图还有一丝留恋。对于亲人，他还有一些牵挂。如果自己跳楼死了，父母该有多么悲痛欲绝。正在犹豫之际，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

      杜图自杀的行为被制止了。随后，杜图主动去派出所投案自首，直到被判刑入狱。

      对于未来，杜图满是迷茫，他不能想象未来十年的官司在监狱里要怎么过。自己能否减刑，出去以后会不会变成废人一个？艾米呢，自己给她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如何去报答她？自己的赌瘾该如何戒掉，会不会等到出去以后，又会“重操旧业”？

      在心理咨询师看来，杜图的问题并不特殊，监狱有很多像他一样，对于服刑迷惘困惑的人。他们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也不知道服刑的价值何在。觉得服刑就是混日子，混一天少一天。此时，青浦监狱正在开展接纳承诺疗法（ACT）矫正项目，我推荐杜图参加这个项目。接纳承诺疗法项目是目前司法部预防犯罪研究所正在开展的一项专项任务，通过将接纳承诺疗法引进监狱，帮助服刑人员掌握相应的心理调节技术，去更好地应对服刑期间遇到的问题。

      在一开始参加ACT团体项目时，杜图的心很浮躁，不能静下来。在正念练习时，总是心不在焉。在民警的鼓励和引导下，杜图慢慢地静了下来。在活动中，让他感触最深的是价值澄清环节。在这个环节中，民警引导师要求服刑罪犯填写墓志铭，“想象现在你到了生命的终点，周围的亲朋好友都来给你做最后的告别。你希望他们怎么评价你？”杜图想了很久，他说，“他们会说我没有良心，不识好歹，死不悔改。但我不希望他们这么说我。我希望他们说我是一个上进的，勇于知错能改的人。并且最终通过改造成为一个对家人和社会有用的人。” 

      对于亲人和艾米的愧疚，是杜图一直难以释怀的问题。 价值的澄清对杜图影响很大，他觉得以前的人生都白过了。没有去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经过练习，他找到了自己服刑的方向。“在监狱里，我要做三件事：一是改掉自己的赌瘾，不再祸害家人；二是学习一门技术，出去以后自食其力；三是保持身体健康，释放后还能有健康的身体。”

      在ACT项目快要结束时，杜图说，等到出去时，艾米已经快60岁了，自己也不能为她做什么。或许可以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帮帮她，也算是弥补自己的愧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