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看过的最慢的一场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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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0 16:28:37

对于习惯了视觉和听觉轰炸,习惯了泪点和笑点密集喂养的现代观众来说,这是一种充满挑战性的“慢”。舞蹈剧场《摄生》9月18日、19日晚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上演,整个表演慢得如同稻子的生长。我几度担心观众会中途起身离场。

舞台上只有两位舞者,一男一女,缓慢重复着动作,像两棵风中的树、两座流动的雕塑、两个日复一日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农民。

除了舞者,台上的主角还有500斤大米、400斤玉米。它们来自50多公里以外的稻米养殖基地——松江新浜镇。


台上有500斤大米,400斤玉米

20天前,就在这些稻米曾经生长的千亩水稻田里,《摄生》的主创和20多位观众一起参与了一场特别的工作坊——他们在田间练习呼吸,学五禽戏、六字诀、八段锦,看大米如何生长,也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

从田野到剧场

对《摄生》的导演殷漪来说,水稻有着特殊的意义。作为江南地区主要的粮食作物,大米每天都在饭桌上,但不少人对它生长的环境和过程知之甚少。

“水稻滋养着我们,吃饭也是人和自然融为一体的过程。”殷漪练八段锦已经四年,在自家阳台上和在水稻田里做,感觉完全不同。“外界环境会影响身体和意识的状态。”


舞者手中的竹耙

《摄生》编导刘亚囡说,在剧场表演的时候,会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但在稻田中,她很难只关注自己,而是自然而然地和身边的人和物发生联系。在稻田里,“我”的概念被放大了,变得没有边界。

他们把在田野里成熟的大米和玉米带进了剧场,它们被演员们用竹耙摊平,像两张画布。演出的后半部分,两个舞者用肢体在上面作画,画出不同的弧线。他们像两条鱼,在稻浪里仰泳。


在稻浪里仰泳

结尾,稻田和剧场两个空间终于重合了。大屏幕上的影像,是50公里外的稻田,风一吹,稻子都在跳舞。吉他手站在舞台上,面对观众奏出音乐,他身后的稻田里,另一个他对着稻子们奏起相同的音乐。


台上的吉他手和稻田里的自己

看完演出,我比较关心台上这些粮食的命运。500斤大米和400斤玉米,会去向哪里?刘亚囡告诉我,更多的粮食会被运回新浜镇,作为动物饲料,完成另一个使命。演出结束,我也和不少观众一起,将“白米福袋”带回家。

治愈现代人焦虑

最初,《摄生》是一部在美术馆上演的作品,演出时长是2个半到3个小时。它没有开始,没有结尾,观众随时进入,又随时抽离。

这次回到剧场,被缩减到1个小时,节奏已经加快了,但仍然很慢。观众进场时,演员已经在台上了,他们头上顶着一袋大米,缓慢走动。米袋掉到地上,米粒四溅,被高清摄像机镜头放大,呈现在舞者们身后的屏幕上。


观众入场时,演员已经在台上表演

看完演出,坐在观众席里的艺术家张献说:“这已经不再是艺术家拼命把艺术和技术灌输给观众的时代了。《摄生》很慢,它不是在生产,而是在减少、还原,让整个观演过程不那么紧张,也让观众卸下包袱。现代人为什么总爱负重而行呢?忘记吧!”

从美术馆到剧场,殷漪为《摄生》加入了音乐。钢片琴、萨克斯、吉他、中提琴,乐手们藏在观众席里,时不时奏出一个音符,彼此听上去毫无联系。在演后谈中,殷漪才透露给观众,乐手们演奏的是古琴曲《酒狂》。只是,他们把每个音拉长到30秒,中间间隔时间不等,让这首曲子变得很“慢”。


乐手隐身在观众席里

四年前,我采访过作为声音艺术家的殷漪,他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实地采集上海的声音,希望在视觉泛滥的时代,挖掘人们的听觉可能。当我问他最喜欢什么声音时,他的回答是“当下的声音”,因为“当下的声音与我们是一体的”。

四年后,在剧场重遇殷漪,艺术形式虽然变了,内核却没变。在他看来,快速变化的世界里,我们的身体和意识常常“离散”,总是无法保持专注,时刻处于一种焦虑之中。而中国传统的养生功法,以及其中的世界观、宇宙观,也许可以对今天城市里焦虑的人群起到一点积极的作用。


《摄生》演后谈

一位观众问他,舞者的动作为什么总是不断重复。殷漪说:“一套拳打一千遍,总会发生质变。”

栏目主编:施晨露 本文作者:吴桐 杜昕儿 文字编辑:施晨露
图片来源:上海国际舞蹈中心